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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条

王虹宇

  油条是中国北方最寻常的早餐食品,与老豆腐、热馄饨一起,油酥汤水,最好的搭配。又或者不需要这搭配,只是油条,热热烫烫的,脆中有软,麦面油香,说不出的好。
  其实更动人的,也许并不是吃,是寻常街边,大约每隔几百米就有油条摊子,在早清晨露天支起大火大灶,热锅热油,轰轰烈烈的边炸边卖。每一摊前都有长长短短的队伍,排着寻常人家,口舌食欲。
  一个摊位,大约总要两三人配合着,一起盘活热热闹闹的生意档口。一人白案,负责把和好的醒好的极软的白面,大块分切成小小片,蘸着清油,两手抻拉成长条,放进滚烫的油锅里。
  油热,放进去立时就翻上来,膨胀开,在滚滚的油花里染一层比一层浓郁的金黄色。另一人拿着长筷子,三翻两番三滚两滚便可出锅了。出锅是放在热油锅边上方的镂空铁架子上,保温也沥油。
  生意最好的早餐时间,一般都是现炸现卖,称量算账收钱又是一人。炸得快卖得也快,不留什么沥油的余地,唇齿之间是滚烫新鲜的贪恋。如果在白面内再裹一层糖面,那又在滚烫新鲜上,再卷一抹浓稠的甜。
  有些人是带回去与家人早餐,有些是就地享有。摊档边也总设着简单座位,一般也同时售卖或者与就近售卖豆浆、馄饨的摊位合作,一时热油烟火味道馥郁飘荡,买卖声长长短短。尤其在寒冷的冬天,那份滚烫的暖。
  在南洋,我怀念北方油条的味道,曾经专门去寻找。而比油条味道更怀念的其实是,北方人来人往的街道,自行车的铃声,车前车后带着孩子,不守规矩的汽车任意按喇叭,称量之间招呼问候,俗世红尘那份热闹。
  我怀念那热热闹闹的,又生气腾腾的,乱中有序的画面,那是朴素,是人情,是温热甜润,烙贴身心。小小的油条摊子,是养家生意,也是代代因循,是人情聚散,是言笑家常,是文化图案。
  在新加坡,办公室附近的麦士威小贩中心,自己常买咖啡的摊位旁边,就是一档油条摊位,六十多岁的夫妻经营。先生负责油条,从和面、油炸到出锅,电子控制的油热,翻着热油花。太太制作一些南洋糕点,红豆饼之类。
  但是这些年来,咖啡几乎天天买,油条却多是往来之间微笑点头而已。油条没有了记忆里原木大火燎燎人间的热烈,仿佛没了灵魂似的,而自己心里又不得不总告诫着要健康,少吃油炸。
  偶尔的偶尔,买一两条,已经凉了,嚼在嘴里,干的,清淡而本纯的面香,南洋特色。
  自疫情以来,生意寥寥,每次看见咖啡嫂和油条嫂一起坐在摊位外边的桌椅上谈天,那桌椅在疫情之前原本是煊煊赫赫一位难求的,从早到晚的流水层层叠叠的客,如今都沉静。
  看见我来,咖啡嫂立刻起来冲生意,我便也有意识的,买一两支油条,为照顾大疫萧条中的生意,然原本一起坐着的两个人都可以站起来活动一下腿脚,也渐渐学会品咖啡与油条,不一样的搭配。
  然而不久咖啡嫂就告诉我,油条摊档再月底就要结束营业了,老夫妻打算就此去清闲养老。在周边那么多相继关掉的摊档之间,这消息一点也不意外,但油条摊位仅此一家,也将成为麦士威的绝响。
  我的心上,如细细的雪屑纷纷落。记起在北方家乡时,有个冬天的早上因为下雪没能去跑步,心血来潮去买油条。因为太早,油条摊子刚刚生火,细细的雪屑就着红亮火焰,划破尚早的黎明。
  油条摊子的自家人,一面窸窸窣窣说着本家闲话,一面炸自己吃的。油锅显然还没热,但是那人就把抻成长条的面坯放进去了,感觉整个面坯如沉如大海,一点生息都没有,好半天好半天才翻上来。
  我是唯一的早客,站在纷扬的雪屑里等,心上一片纳闷,怎么这么炸油条呢,但也不出声,头上肩上,天地真是美极了,雪落得人,宁愿失声。油锅依然如平静的海,渐热但没有一丝浪花。
  油条就那么在不翻滚的油锅里,辗转侧身,并没有一层深似一层的浓金黄,只在面坯的本白色上,上了些极幽淡极幽淡的金色。就那么出锅了,生意人自家的早餐,也顺便分了一些给我。
  哦,那真是我这一生吃过的最美味艳丽的油条了,热热的,酥酥的,一入口,便酥化了,酥也不扎唇齿,也不油腻,恰恰好的润脆,淡淡的面粉化在烹炸中的芬芳,就着细碎的雪屑,严冬的清冽。
  那天我看到油条摊位贴了结业的A4纸,老先生一个人在里面弯身收拾,常年使用的锅灶、案板,长筷,竹筐,一样一样,也整齐,也凌乱,没有去惊动他,心有祝福,无需道别。
  走回来的那一程,却怎么都觉得,是在细细的雪屑里,去寻最美的油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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