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国际日报 2022年09月12日 第2022-09-12期 >> 第B7版:世界文化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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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雅(美国)

从吉维尼到巴比松
  

巴黎往西不远,是上诺曼底的吉维尼,这里在塞纳河谷的小山坡上,鲜花烂漫树木葱茏草场碧绿,自然风景十分优美。
  这就难怪,当1883年的春天,艺术家莫奈坐火车途经此地,便被吉维尼的美与宁静击中,认为再也找不到比这儿更好的心安处。他马上终止了余下旅程,在此租下一栋粉红色的房子。
  我没能看到并感知,一个世纪前,画家莫奈跳下火车留在吉维尼时的情景与心境。但我猜应该是:“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之前在巴黎奥赛博物馆,观赏了莫奈的多幅画作:《卡美伊》《花园里的女子》《撑阳伞的女人》《罂粟花》《午餐》《日出.印象》等等,窃以为:莫奈的画作,是需远观,不便近看的。因太近看,看到的是一块块突出的斑斓油彩,而退回远处,整幅画便活起来。特别是莫奈后期的《紫藤》《睡莲》组画等,那种色彩之美,流光倒影,梦幻朦胧……是如此神秘诗意,美妙得不真实。
  突然,我被一幅完全不同风格的画震撼,整个画面阴暗惨淡,忧郁的色调,纷乱的线条。虽身处博物馆人群中,仍像地狱刮起阴风飕飕,蛮瘆人的。原来这就是《临终的卡美伊》。整幅画诉说着画家失去爱妻的悲伤。
  失去爱妻,是莫奈内心的巨痛,连时间也无法治愈。多年后,当莫奈遭遇吉维尼,就像当初与人间精灵般的少女卡美伊一见钟情。在这油画般的小镇,莫奈定居下来。
  莫奈声名鹊起,经济状况好转后,他买下了这栋房子,爱好大自然美景的印象派大师莫奈,也是一位出色的园林艺术家,他开始挖池塘,筑拱桥,种花养草,按照自己意愿精心建造一个美丽的花园。在吉维尼度过了43年的余生。
  我们经过一条浓阴密布的碎石小道,来到莫奈花园入口处,这里有散客购票处。因我们是旅游团队,所以从旁边的地下通道进去,上去曲径通幽便是水花园。遥见对岸一女士,穿着粉色印花连衣裙,米色披肩,戴着遮阳帽,整个打扮与气质,就像刚从莫奈画中走出。
  这是莫奈倾注了半生心血的花园,他遍寻世界各地的奇花异草,归置在此花园里。他不刻意修剪花木,而是让它们杂花生树地恣意生长;也不追求对称或规整的人工美,任其像天女散花般星星点点,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莫奈居住的诺曼底园,不管是客厅,厨房,卧室与画室,其结构与摆设未变,还是一个多世纪以前的模样,仿佛画家随时会转身进来。房门墙檐全都覆满绿色藤蔓与艳丽的玫瑰花。门前花园中,怒放的花卉争奇斗艳,浓重的绿意映入眼帘,此田园景观,色彩完美,诗情画意。恍惚中,竟不知是我误入莫奈画中,还是莫奈的画立体起来?
  邻近莫奈故居,有间纪念品商店,买了一只发夹,一件围巾。发夹图案是池塘上的日本桥,围巾是淡蓝色系的一池睡莲。我就这样别上发夹,系上围巾,蛮莫奈的游走在“莫奈花园”中。
  莫奈利用吉维尼附近的河水改道,挖掘设计了这座“水上花园”,池上筑了座日本式拱桥,池中种下一池睡莲。浓绿色的日本桥小巧精致,掩映在花卉翠竹与垂柳中,柳树和紫藤直泻水面;色彩斑斓的睡莲,流露出一种飘渺虚幻的意境,像水里的精灵浮现。从清晨到落日,莫奈常常一连几小时坐在睡莲池畔,观察池塘里睡莲不同时间段,呈现不同的含苞及开放的微妙变化。以及在不同天气,明灭不定日光下,用他的调色板与画笔,捕捉刹那间,稍纵即逝的光影水影与空气感。
  窃以为,再好的风景也有看厌的时候,即是所谓的“审美疲劳”。但莫奈半辈子生活在自己的花园中,面对同样池塘同样睡莲,却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来源。艺术家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每天看到的都是新鲜;光影之下,每一刻都有惊喜。莫奈常常感到颜色与光影是来去无踪的,有时刚要落实到画布上,却突然消失了,过了好几天,却意外被捕捉到另一张画布上。所以,他一年到头停不下来,由此,创作了250多幅睡莲系列。
  或者说,莫奈画笔下的睡莲,就是卡美伊的化身,是画家心中日思夜念的睡美人:暗香浮动,凄艳绝伦,盖世无双。
  莫奈的作品中,从头至尾,从没画过除卡美伊之外的任何女人。卡美伊的骄傲,不在于曾有多少爱慕与追求者,而在于,弱水三千,有个叫莫奈的男人,终其一生只取她这一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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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巴黎往南不远,在枫丹白露入口处,便是民风淳朴,充满乡村气息的巴比松。它虽位于皇家城堡附近,却悄然独立,远离奢侈与浮华,有最迷人的自然风景。
  先是卢梭从巴黎迁居于巴比松,接着柯罗,米勒等大批画家也来到这里。经过绘画大师们长久的艺术熏染,这里成为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净土。近两百年的画家村,在世界绘画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相信每一位在此居住过的画家,巴比松都是其艺术生命的养份。
  来到巴比松是个阴天的上午,不宽的街道全由古朴的方砖铺就,人行道青色与灰色的小石块路,被人们的脚步磨得润滑发亮。两边鲜花盛开爬满青藤的木屋,大都是画廊与客栈酒吧,各种雕塑装饰着房前庭院。奇怪的是,那天整个小镇幽静得出奇,仿佛空城,不知道画家们去了哪里?
  据说当年,仅有两家客店的巴比松,却住满了各地前来写生的画家。柯罗,卢梭,米勒等大批画家信奉"回到自然":反对学院派画家在室内画风景画,主张走出画室在自然光下对景写生,以求获得新鲜与真实的感受;寻找自然中的光,自然中生活着的人和物,通过画作倾诉对自然风景与人文生活的感受。绘画史上的"巴比松画派"便由此诞生,并对稍后的印象派绘画有着重要启示。
  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两边石墙上,间隔挂着米勒,柯罗,卢梭等的画作,是马赛克仿制镶嵌画。整个巴比松像个巨大的露天画廊。我们几个“文学女人”忍不住一路走一路拍照。在米勒的《晚祷》《拾穗》画前,裹上头巾,扮着农妇,仿佛回到近两百年前的巴比松画派诞生时代。
  米勒故居有一道围墙,不高的围墙上爬满绿藤,绿藤顺着墙沿,一直蔓延到米勒故居房顶及二楼窗户旁。青瓦房顶上一层湿漉漉的苔藓。遂想起中国古诗词之意境:“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推开围墙依呀作响的木门进去,迎面有棵大树,撒下一片浓阴,左边还有扇小门,里面是米勒曾经的工作室与画室等,展览着他的画作及素描原稿,十分珍贵。比起莫奈故居,米勒故居确实算是“陋室”,但确也是“往来无白丁”,试想当年,进入此陋室的,不是卢梭就是柯罗,不是杜比尼就是迪亚兹……个顶个的大艺术家!
  与莫奈画室一样,米勒画室也有写意的窗户,窗框就像画框,镶嵌着室外的一帘绿意;墙上也挂满了画作,不同大小不同画框参差不齐。古色古香的壁炉,立式座钟,桌上支着的画架及旁边的调色板,空气中弥漫着米勒的气息,两个世纪似乎只是一夜间。参观的人们均凝神屏息,脚步轻悄,仿佛生怕惊扰了画家的灵魂。
  在巴比松小街的尽头,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那是艺术家们写生的去处。在一块大石头上,刻着米勒与卢梭的头像,两位艺术家的友谊,成为世人皆知的一段佳话。卢梭是有着诗人气质的画家,他的感觉与想像,总能抓住最微贱生物的性灵,他自信能听到树木的声音看到树木的动作,揣测到花开放的姿态所蕴含的意义与热情。
  卢梭是孤独的,他的日子,完全消磨于野外,沉浸于大自然中。他不愿意与人群交往时,便去与大自然对话;他和人世的接触越少,便是和自然的接触越多。他的代表作,有《林中散步》《睡眠中的吉普赛女郎》《梦》等。我最喜欢他的《《枫丹白露之夕》:整个画面笼罩与流转着无声无形的朦胧气息,树干的巍峨,原野的无际,牛羊的广布,一花一草之微,欣欣向荣的生命,无异是抒情诗,是画家心灵境界的表现---对大自然的向往和赞美。
  虽然卢梭与米勒的绘画风格有所不同,却一点都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友情是卢梭与米勒生活里的琼汁玉液,抚慰两颗杰出才华而孤独寂寞的灵魂。他们不仅在贫困潦倒的日常生活里互相帮助扶持,度过世俗中的人生;在精神上更是惺惺相惜,俩人在枫丹白露的森林里,踏着厚实柔软,沙沙作响的落叶散步;在高高的橡树下,抽着烟斗或支着画夹写生,那是一种怎样的美,仿佛能听到他们画笔的刷刷声。
  “此心安处是故乡”,米勒与卢梭都在巴比松度过了一生,并终老于此。
  吉维尼与巴比松均十分美丽,令我禁不住想:到底是写意的自然环境造就了艺术家?还是艺术家滋养了这片土地?或许是浑然天成相互成就的?
  当我们的旅游车行进在法兰西乡村大地上,窗外是一幅幅流动的风景油画:广茂的绿色原野上开放着五颜六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姹紫嫣红;金色平原上规整卷起的草甸子,无序而零星地散落;起伏山谷间不同风格的童话小屋,美轮美奂的哥特式尖顶教堂;蓝天白云下,黑白相间的奶牛在悠闲幸福地吃草。遂想起福楼拜:“我望着天,树木和青草,心头涌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快感;我恨不得变成母牛,好去吃草……”(《包法利夫人》)。
  确实,这种典型的法国乡村风格,需要的是发现美欣赏美的眼睛,而艺术家们便责无旁贷地,举起了他们色彩丰富的调色板与画笔。最终,艺术大师们对美与自然的表达,为我们人类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物质与精神之财富。
  作者简介:尔雅,本名张晓敏,华裔女作家。生长于四川雅安青衣江畔,现定居于美国加州蒙特瑞湾区。著有散文集《青衣江的女儿》,《阳光如赊——写意旧金山》,编著《程宝林诗文论》等,作品发表于海内外各报刊及文学网站,获奖多次,并被收入中国大陆及台湾出版的三十多种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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