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 历4月1日是我的生
　　日，出生是一个人的生命起点，无疑是人生的大事。但生日往往不是自己自由选择的结果，被动得令人感觉有点听天由命的无奈。当然，我没有刻意对生日耿耿于怀，仅抱着存在就是正确的乐观心态面对。所以，我对生日向来是不抱多大兴致和热切的，也许与自己生活经历饱受挫折的缘故。年年生日年年过，马马虎虎应对也无妨，我觉得还有比生日更有意义的事在等着自己去做，至少有跌宕的命运在期待自己去抚平改写，生日庆祝自然就退而求其次了。青少年时代固然如此，就算成家后，要不是妻子孩子提早告知，说不定我还会忘记了生日这回事。
　　自结婚以来，妻子总是郑重其事，把我的生日挂在心上，从不淡忘，令我感动敬佩。相反，我对妻子的生日一直记不牢，还以为那是形式主义，与真情实意相比不值一提，更不用说会呈上别出心裁的贵重生日礼物给妻子了。在国内，妻子常提议到餐馆为我的生日大事庆祝一番，都让习惯清静的我婉言谢绝。我觉得夫妻间过日子，不吵架、相敬如宾才有实际意义，年未过五十大事庆祝生日只能令我尴尬难堪。出国后，虽然家门口就是餐馆的方便环境，已经不复存在，妻子依然兴致昂扬，年年生日前就暗暗运作了开来，提早备料，然后在我生日的那一天，忙碌不停，午餐照例丰富多彩到令我惊讶。鸡、鱼、肉、汤，甚至生日蛋糕，都一 一展现在饭桌上，我自然不会拒绝妻子的好意，大发雷霆，不近人情自讨没趣，唯有大加称赞妻子贤惠了。随着年龄的递增，近些年来，妻子张罗出来的生日庆祝，还是很有创意和惊喜的，令我感动不已，感恩在心。但想起自己时常忘记了妻子的生日佳期，这种不对等的消极表现，令我深感惭愧和内疚。
　　作为华裔，自然是习惯以农历年来计算生日的。农历百年往复不变，与气候变化吻合，无疑比新历年跟季节交替更默契，符合华裔虔诚认真的心理，成为人人仿效的习俗。特别是今年，又逢润四月横空出世，意义就更加不同凡响。难得多年逢一润，可谓双喜临门，年内显现两次生日的惊喜乐事来。
　　但流年不利，事与愿违，就算有润四月吸引我们把酒言欢的客观条件，但忧伤的庚子年，我对自己的生日庆祝期待，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农历4月1日那一天，正好就是新历4月23日，这是纽约市有史以来最忧伤悲惨的一天。几天前，我没有策划过自己怎样庆祝今年生日，倒是一直关注纽约疫情的数据来。感染人数，感染率，住院人数，重症室人数，病亡人数……而这些天，纽约州正处新冠病毒感染率最高的峰值，每日新增住院人数超过1万人。病亡人数更让市民悲哀震惊，当日有800多人病亡的峰值，这一天单单是纽约市就有500人病亡。惨绝人寰，天昏地暗，大地江河也为之震惊哭泣！纽约市五区接收新冠病人的医院，一时人满为患，一张空床位也难求，病人要排队等待空病床，有病人等着等着，站立在医院的门口，突然就倒地不起了，成了停放医院门口硕大冷冻车上的新尸，令人恐惧惊骇，悲哀焦虑。ICU病房的病人，一度塞满医院走廊，医院和医护人员不堪重负，人手严重短缺。市民痛心疾首，惶惶不可终日。在肺炎病毒如此凶狠猖狂的时候，我还得冒着健康代价甚至生命危险，乘公共交通工具地铁去上班，一路去胆颤心惊，回来时提心吊胆，无止无休，折磨得我心力交瘁。在这样的恶劣环境里，试问我还有好心情去庆祝自己的生日吗？
　　“老公，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下班的时候，到超市买点好吃的东西回来慰劳一下自己吧。虽然现在这个时候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心情，但你至少得给自己一点安慰，就算今年过得再 艰 难 也 要 勇 敢 面 对……”早上我临出门前，妻子对我喋喋不休说。
　　每天出门上班，我都是心绪不宁，仿佛每天都有可能与家人遭遇生离死别。
　　“老婆，今年不要搞这些没有意义的庆贺了，你看现在纽约不像纽约，昨天车水马龙的时代广场，现在也是空无一人，苍白凄凉。唐人街更是毫无生气，超市商店关门的关门，倒闭的倒闭。”我本来要说“死气沉沉”这个成语，但碍于今天是我的生日，为照顾妻子憧憬好兆头的心理，我没有把这个词说出来。
　　“老公，艰难总会过去的，我们要有战胜瘟疫的信心和勇气。”妻子鼓励我说。
　　“老婆，现在唐人街的饼铺，坚持开门的没有一家。且不说生日蛋糕，就算奶茶，也是找不到出售的地方了！”我不无忧伤地对妻子说。
　　“老公，你可以到超市里，买盒工厂生产的现成小蛋糕嘛，意思一下子就行了。”妻子仍然坚持己见。
　　“老婆，我知道你的好意。但为了这么一点事儿去人多的地方，万一感染了病毒，那时真是得不偿失、欲哭无泪了。”我伤感地答。老实说，每次出门上班，在地铁车厢我都是心神恍惚，心乱如麻的。
　　“这么冷冷清清地过生日，你不觉得委屈了自己吗？”妻子以一脸惋惜的表情望着我问，满眼忧伤。
　　“我不觉得委屈，只期望来日方长。每天能健健康康出门，又平平安安返家，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间接说出了自己今年的生日愿望。
　　“老公，但孩子们可能不高兴呀！”妻子依然游说我。
　　“孩子都长大了，她们已经明白事理。此情此景，她们也会赞成我这样做的。”我胸有成竹地说着。但心里一个劲在臆测自己，今天在地铁车厢是否会碰到不愉快的人和事。
　　每天我上班走进地铁车厢，心里总是不停地祈祷，但愿此趟班车能够安然轻松一路走完全程。坐在怪味弥漫的地铁车厢，我最大的担忧就是，今天会否碰到无家可归者、流浪汉和不戴口罩的人、还有高谈阔论飞沫四溅的乘客，他们往往无法跟我保持社交距离，因此我紧张的心情时常提到嗓子眼上，担心自己被病毒感染，给家庭和家人带来毁灭性灾难。
　　果然不出所料，地铁还没有驶完半程路途，突然就闯进一位赤裸上身，下身仅仅穿着内裤的年轻白人来。他似乎神志不清，嘴里一时念念有词，接着又是大声开骂，仿佛内心有太多的话要说，愤愤不平。最后干脆躺在座位上，手舞足蹈，像要做仰卧运动，令我胆颤心惊。虽然我戴着眼镜手套帽子和两个口罩，但会有可怕的气溶胶肆虐传播病毒，我害怕我的平光眼镜起不到保护眼睛的作用。再说，我的两个口罩都是重复使用的，我不敢担保口罩过滤病毒万无一失……万一对方是个病毒携带者，后果不堪设想。有乘客躲避而去，我也不敢怠慢，当地铁靠站的时候，我赶紧从这一节车厢出门，躲避到另一节车厢里头去。待我刚刚气定神闲站定，车厢门马上就关上了。正当我庆幸自己的敏捷机灵之时，我突然瞅到不远处，另一个游民，正躺在座位上呼呼大睡，空气依然污浊难闻。怪不得车厢空荡荡了，原来游民在车厢比例不少。我气馁地想，发觉自己已经无计可施。我顿时恶心了起来，恨不得自己是一只壁虎，马上躲避到车厢天花板上去。
　　我冒险站在两个地铁车厢之间，借助门缝漏进来的空气，苟延残喘。
　　下班回到家，我打开前门后，探手从门角取来75%的酒精，站在家门口给鞋底衣服消毒完毕，才迈进家门。再用免洗消毒液清洁双手，脱外套、外衣和口罩，还郑重其事将口罩反转卷起扔进垃圾桶，确信没有疏忽的地方，才放下心中的恐惧包袱走进客厅。
　　一放下手提包，取来干净衣服，我就迫不及待去洗澡，仿佛病毒是魔鬼，总要想方设法沾染在我身上某个部位一样可怕。当我终于干干净净走出沐浴室门口，竟然瞅到妻子已经准备好晚餐了，令我不由自主地感动。我倏地觉得：家，才是人生最安全、可靠、温馨的港湾！
　　一个月后，润4月1日正式登场，我迎来了同年的又一个生日，妻子给我加个“猪脚煲”菜庆贺。这时，纽约州每日确诊住院人数已经降到几百人，每天病亡人数低于一百人！住院病床和ICU病床已经有近30%的空余。而这一天，恰恰是纽约州按下暂停键的第60天！
　　没有那个病毒能将医疗系统击垮，没有那个病毒可以逼迫人类屈膝溃败。
　　鲜有生日卡，也不见生日礼物，甚至连小小的生日蛋糕也没有。但对我来说，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纽约看到了战胜肺炎病毒的曙光，这是纽约人共同努力抗疫的灿烂成果。这样的喜讯，无疑是最激动我心的世纪生日礼物!
　　作者简介：祖籍广东开平，现居纽约。先后在国内外报刊发表散文、小说过百篇，作品屡获征文奖和文学奖。著有散文集《情牵曼哈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