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环球快报 2020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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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控

王晋恆


  对世界地图的痴迷,许是从童年就开始了。父母给我买了一本由某英国印刷公司发行的,十几页的世界地图。大略找到马来西亚的方位后,我用食指和中指倒比了个V字,然后出走,流浪,眼神随着手指掠过大漠、冰川、原始森林及繁华闹市。远方,对人永远有一种原始的诱惑。地图开阔了我的世界观。看不见尽头的马来西亚原来不过是世界版图的一块弹丸之地。由于从小对地理有兴趣,小学上地方研究课时,我总比其他孩子多了几分得瑟,比如可以大略画出欧洲大陆的轮廓;教导同学如何分辨同样形似鸡腿的南美洲和非洲;指出东南亚各国的位置等。
  我喜欢把世界捧在掌心,然后幻想地图中流动着人和故事。注目于一方水土,我会好奇并想象当地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后来在历史课学到了所谓的“战略位置”及“掌控制海权就掌控世界经济”等观念,我喜欢和表弟将世界地图摊开在地上,在航海线交叉得最密集的地方寻找附近的海岛,然后进行意趣盎然的沙盘推演——贪心的海盗能否占领此岛,岛上的好人需要如何进行防御?
  某位历史学家说过:“地图是历史的脸孔”,渐渐地,地图的意义超越了浅薄的地貌描述,而成为了解历史的绝佳辅助。中学时期研究二战历史时,总会看到一张张无辜的地图被画上花花绿绿的箭头,来回交错,再标上“某年某月某城市沦陷”的注明。其实我从小对地图有种怪诞的偏执,我希望我手中的世界地图永远保持原本的状态,哪怕看见填海或伐木工程都倍感不是滋味。可是读了历史后我才明白地球有时不过是不同政权扩大自己狼子野心的棋盘。今天的地图和过去的不同,也肯定不可能在未来保持不变。我想,世界的领袖如果都和我一样多了这份不想更动边界的偏执,世界和平或许会早点实现。
  之后我加入了某个交换明信片的社群。每当得到新的笔友地址时,我会用“谷歌地图”搜索该收件人的居所,好似明信片抵达他的地方后,我的心灵也会翩然而至。虽则我停止交换明信片已有两年的光阴,但那些手写的卡片至今应该安然存放在德克萨斯州的木屋,恬静的爱尔兰别墅,狭窄的台北骑楼里,纪念着心中曾有过的周游列国的心愿。
  在这个经济相对平稳的年头,旅游业大潮兴起,“环游世界”写在每个当代人的愿望清单。我的朋友就以成家立业后可以一年前往一个国家作为奋斗目标。虽然我没有可以和他相比拟的宏大愿景,但我认为出走还是必须的。就像余秋雨写过的一样:“每一段路都能解答一些问题,却又带出更多的新问题,因此越走越远,很难停步”。如果说阅读历史就是置身在漫长的时间轴找到自己的定位,那么远游就是从遥处对自己家乡的观照,就好像一只井蛙跳出井口,除了认识更大的天地,也因而更了解自己的那口井。
  我们活在一成不变的平庸生活当中。从六楼眺望远方,我会学习冒险家怀疑地平线是否是我们的围篱。老电影《楚门的世界》里的男主角,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活在人为设置的世界当中。他生活里的一点一滴都被现场直播,成为当时世界最卖座的纪录片。身边的人都是演员,蓝天是布景,海洋是人造池,直到某位女演员因爱上他而脱稿告诉他真相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生活在谎言之中,并于结尾克服自己的惧海症,航向摄影棚的出口,离开安逸的虚假生活。如果你是男主角,你会选择沉溺在美丽的虚构中,还是航向未知的世界?
  所以出走,需要有面对真相的勇气。探险家的航海日志让我们知道天外有天,人类的太空梭虽然不曾抵达宇宙尽头,却向我们揭发了更多我们一般认知以外的异象。世界地图象征的,本来就是对世界的臣服和探索精神,而不是政治家和军队总司令的行动室内所代表的大蛋糕。
  大学某位尼德兰籍教授来马工作超过三十年,办公室也挂着一张大地图。我每次和他见面时都会间隔几分钟出神一瞥那张地图。我想,他在有空之时,会否站在地图前,丈量着马来西亚和尼德兰之间的物理距离,然后和小时候的我一样,倒比着 V 字往北走回去?从马来西亚出发,目的地只有一个,他的老家。原来,世界地图,不仅仅代表着伊利亚特式的出发,也可以是奥德赛式的归返。
  为了延续我对世界地图的幻想及童趣,我的宿舍床边挂着一副由水彩绘成的世界地图。每一晚临睡,我都会将烦恼消融其间,用广袤无垠的大地对比它的不值一提。将灯捻熄之后,我俯视的世界地图隐约像一只玩着毛球的家猫;地图上的人,则将我仰望成一座,深沉且夐远的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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