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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曙红(澳洲·悉尼)

贝利湾的巨鲸和铁锚
  

秋最后一个周末,我
  去贝利湾一带的Balls Head看当代艺术展。此地距悉尼市区以北不过几公里远,在左右蓝色海湾的包围中,岸上倔强地伸展出一片岩石厚重的土地。上世纪二十年代,这儿曾是煤运集散码头,繁忙盛极一时,运营了七十年后被遗弃。码头年久失修,好象也没人去修它,就让它原样呈现。破旧残败是美,岁月沧桑是美,到了二十一世纪,某些历史遗迹刚好就成了形态特殊的当代艺术。
  走过水边的树丛草地,看见一个巨大的黑色铁锚寂寞地躺在那儿,凋零的树叶飘落在它四周。铁锚这个工业时代的产物、现代社会发展的铁证,现如今被摆放在草地上,有了被观看的价值。走过草地的人多半会停下脚步看看它,我就多看了几眼这个老古董似的铁锚,感觉如临旧战场凭吊某个无名英雄。自从码头废弃,少有靠岸的大船,铁锚也就成了多余的东西,这个带抓钩的铁锚本该跟随船只在海上航行,没曾想草地成了它的归宿。
  铁锚作为停船器具被人类发明出来,自有它的使命,也有它的命运。与船身相比,铁锚算是很渺小了,却可在船只靠岸后用来锁住固定船身,使之停稳不能漂走。遥想大航海时代,要发现澳洲、踏上澳洲这块岛屿大陆,全靠海上航行。当航海探险家库克船长发现澳洲东海岸时,当1788年英国菲力普船长指挥运载流放犯的第一舰队登陆悉尼波坦尼湾时,当一船一船的欧洲移民跨越大洋抵达澳洲定居时,当海上运煤运羊毛的货船蒸汽船来往停靠码头时,铁锚无疑是起了巨大作用的。
  十多年前,我曾来过贝利湾这一带看风景。当时,废弃的煤运码头还没进入我的视线,只是听说很久以前这儿曾经是土著部落的聚居地。两百多年前,欧洲白人初来乍到悉尼定居时,非常羡慕海湾周边的土著人,惊叹他们过着靠海吃海、天天海鲜不断的原始贵族生活。土著人曾在贝利湾这一带生活了数千年甚或数万年,没人确切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自欧洲白人登陆殖民后,土著人便被驱离驱向内陆远方。
  记得我当时沿海湾半岛走了一圈,纵然不见一个土著人,总觉得凡有人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痕迹,更何况有人住过的地方,多少会留下点什么。我在荒寂的丛林中穿行,小路上的石头不时打乱我的脚步,有些石头好像长了脚一样,离开了它们的原生地。石道两旁,不时可见一些大小不同的岩刻,有些石头被人类的手用什么东西刻划过,呈现出土著人曾经用过的打猎武器以及猎物,比如蜥蜴、回旋镖之类的东西。
  好奇心让我放慢脚步、睁大眼睛,很快就看见路边平躺着一块大岩石,上面刻着一条巨鲸。巨鲸的外形由粗犷简约的线条刻就而成,感觉似曾相识,像是某种小船。没人说得清它是什么年代刻的,且刻它的人也没留下姓名,经过大自然风吹日晒雨淋的侵蚀风化,岩刻巨鲸的轮廓依然清晰坚定。据我从书本和纪录片中获知的澳洲土著历史文化,在新南威尔士州土著部落口耳相传的故事中,提及他们的创世先祖为了寻找食物,乘皮划子渡海来到澳洲大陆,后来在这块土地上落脚生根,成为古老大陆的原住民。
  刻在岩石表面的巨鲸,也许是部落族的图腾,也许因为天长日久,巨鲸就成了皮划子的化身。为了把先祖的故事世代相传下去,曾经生活在这儿的土著人在天然岩石上刻下了巨鲸,深深的刻痕满是力道,刻下的都是原住民精神上的感受。尽管我并未亲眼见过大海里的巨鲸,也从未在水上划过皮划子,却思绪飞扬、飞到运河横穿的故乡,想起童年时常去运河边的外婆家,看水面上摇来摇去的乌蓬船,好奇它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时空穿越,十余年后的此刻,我再次踏足贝利湾这片海湾岸地。这次是来观看废弃的煤运码头,筒仓、巷道、斗车、铁锚,每一样遗存下来的东西都成了装置艺术,本色呈现,无需人为多加雕饰。时间就是历史,遗物都有故事。在观看废弃码头的艺术展中,我得知在这片湾地上生活了数千年的土著人,最终彻底消失于1916年,那会儿正是澳洲联邦大力开发建设国家的时期。看着草地上的铁锚,我想象假若我用身上惟一的金属物件钥匙圈去敲敲它,或许它会发出天籁之音,随清风传过整个贝利湾,如同某艘轮船不期然地拉响汽笛。
  就在这同一片湾岸的土地上,我十余年前见过的岩刻巨鲸,在空间上与草地上的这个铁锚相隔仅数百米。我要穿过草地,再去看一眼岩石上的巨鲸,数百米的路似乎走了很长时间。一路走过,我听到的好象不是自己的脚步声,而是钝器敲击石头的声音、货船停靠码头的声音、汽笛声、波涛声、叹息声。试想巨鲸和铁锚,这些曾给人类带来希望的东西,这些本该与海洋息息相关的东西,都留在了这片陆地上,没有灰飞烟灭,就足以庆幸。
  又见岩石上的巨鲸,深秋的阳光铺满大地,清风撩拨我的思绪。我想到太阳西落后,月亮会升起来,透过丛林树叶,在岩石上洒下银白色的光,唤醒石刻的巨鲸,或将它引入大海。遥想当年,曾经对着岩石上的巨鲸图腾做仪式讲故事的土著人,除了皮划子,兴许就没见过更大的船只,当水面上出现越来越多的桅帆船蒸汽船时,会不会和我们当下看星球大战科幻小说的感觉差不多呢?我听见自己内心的低语:我们因时间和运气,乘飞机抵达澳洲这块神奇而幸运的陆地。
  岩石上的巨鲸、草地上的铁锚,脚下这片贝利湾海水拍打的岸地,有着如此厚重的历史,包容了如此不同的文化。在时间的空间里,土著人生活过的痕迹从未消失,现代工业文明的遗址弃物犹存,它们都揣着自己的故事,静静地躺在天地之间,等着有灵魂的人走近。也许它们会接受人类欣赏的目光和好奇的啧叹,而我驻足倾听、凝神思量,感受这块大地的丰厚与包容,岁月的流逝让人归于内心的平静。
  2022年7月写于悉尼
  作者简介:海曙红,江苏无锡人,自幼喜爱文学艺术。理工科出身,曾当过大学老师、译丛编辑、旅游记者。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有散文集、翻译小说集以及旅游专著,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1996年移居澳洲悉尼,工作之余喜欢写作,散文随笔见诸澳中等地报端网络,著写出版有长篇小说《在天堂门外》、《水流花落》,以及艺术评论集《澳洲艺术随笔》、自选散文诗画册《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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