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国际日报 2022年12月31日 第2022-12-31期 >> 第B7版:世界文化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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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定基(美国·纽约)

身边的地铁站
  

Z 车是纽约的一条地铁线,源自四通八达的百老汇大道总站,止于繁忙的牙买加中心。始末站我都没有进出过,我对它俩的形态陌生,但名字是熟悉的,来去不会无动于衷。它们的存在样式,使我想到人生的两端。起点我没有印象,但清楚自己是从那里来的;至于终点,我无法预测把握,干脆就不去想它了,留给命运定断吧。我只知道,自己现在是途中按部就班的乘客,为寻找生活,早晚奔波于茫茫人海中,是地铁站迎来送往的芸芸众生之一员。按常理,人生的终点站与我还有一段距离,旅途可控。
  每个工作日,或周末出门购物办事,我从家中出发,步行五分钟就可抵达公园站。一来一往,晴天雨天雪天,记录着我进出地铁站的起落心情。虽说是地铁路,多少与实况不相符,属于纽约市少有的高架线,车厢搁在公路街道头顶的铁轨上奔驰,如履平地,心高气傲。这么一来,公园站就不无别致,稳稳当当置身空中,俯视街道路人。售票亭不无别致,任地铁从自己肩膀上飞身而过,从没有怨言,信念不疲。每个乘客,踏几十级梯级而上,然后进入地铁站的门户,伫候在日月照耀的月台上,视为平常。有时为追赶呼啸而来的地铁,我常小跑着往上奋力攀登梯级,总招我有气喘吁吁的窘态。上气不接下气带来的尴尬与不适,甚至还呛出几声咳嗽来。惹我自责下不为例,过后又故伎重演,屡试不爽。
  记得移民刚到纽约,我第一次使用的地铁站就是公园站。蒙在鼓里的我,连到曼哈顿的方向都分不清,糊里糊涂跑到对面,冒冒失失走进地铁车厢,呆头呆脑坐在铁椅上,料不到过了五个驿站后,车厢就停靠月台一动不动。我懵了,慌里慌张瞅着人流,倚在车厢门口探出头张望,大吃一惊,这那里是唐人街站呀,分明是牙买加中心!看来是自己在公园站选错了方向,现在离目标不近反远,事与愿违。车厢已空荡荡,我不无怅惘。暗自庆幸非选错人生路向,否则就有可能吃下苦果,自作自受。要知道,不是每个回头的新选择,都会重抵目的地。尴尬的是我不谙英语,身边又没有一个可作翻译的亲朋,过往的乘客也没有华裔的身影。成了聋子、哑子、瞎子的我,手足无措得后背冒汗,为自己连个向亲友报平安的手机,也没有配置而紧张焦急。
  正当我在六神无主之际,停在对面的那组车厢,里面的广播突然在哗啦地嚷着。虽然我听不懂说什么,但凭着自己对先前几个站点的领悟,我猜测对面的列车应该是要出发的意思。当我看到刚进站的乘客,纷纷涌入对面车厢的时候,我毫不犹豫跨出车厢门,越过月台,跑进正在徐徐关门的车厢里头。惊魂未定的我,就这样意外地与终点站擦肩而过,像遭遇人生的恶梦。
  列车由缓而急运行,我心里藏着个小兔,双眼紧盯车窗外。略有印象的地铁站,一一再现我眼帘,佐证我没有选错方向,地铁正朝我憧憬的目标迈进,我开始生出踏实的感觉来。过了五个地铁站后,我又见到了公园站,那竖着浅灰色铁板背墙的熟悉月台,我豁然开朗。
  公园站对我来说,总是我奔赴目的地的第一站。无论风来雨去雪飘阴睛天,这个事实从来没有改变。我从这里出发,到曼哈顿的任何地方,工作、接送孩子、游玩、聚会、上中英文班,甚至看医生取药……就算回来时我是驮着无奈、失落、疲倦与忧伤。家的怀抱总是温馨地向我招手,一跨出地铁车厢门下公园站。疲惫的我,精神和体力往往就会为之一振,脚步轻快回到家园。
  大雪在下个不停,鹅毛样雪花纷纷扬扬,似要把公园站掩盖一样,令太阳失色。我知道风雪的狂妄无非是不自量力,公园站屹立在这里已经有百多年了,可以说什么样的风风雨雨雪雪都亲历过,公园站自然不会再有丝毫胆怯。我固然看不到公园站诞生的盛况,但我也不相信,自己有天会目睹公园站倒下的惨况。眼下的风雪,不过自以为是的狂飙再现,注定对公园站毫发无损。充其量,仅仅让我等使用地铁站的乘客,增添困难麻烦而已。
  溶化的雪水,在零下的低温催化下凝结成冰,梯级变得湿滑。我艰难地在梯级上挪动,身子不由自主地晃悠。走在我前边的老婆婆,突然滑倒在月台上,动弹不得。正当我要上前帮助老人家,沉伏在脑子里的世俗观念猛然告诫我:千万别去帮扶摔跤的老人,否则吃不了兜着走,自寻苦恼。但对方在痛苦地呻吟,声声震耳,刺激得我同情心汹涌。我走上前去携拉起老人家,将她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紧接着就拨打911急救电话。十分钟后,目送着老人家躺在医护人员的担架上,被呵护有加送去医院,我才安心搭地铁上班。途中,我忘不了老人家那双瞅着我无限感激的眼睛。我甚至宽慰感慨,她又怎么会向我敲诈呢?!
  雨过天晴,公园站仿佛被刻意清洗过一样,朱红色的铁皮梯篷,鲜亮夺目,黑色铁枝栏杆也新颖了起来。我的心情仿佛被雨荡涤过,心旷神怡了开来。我轻松拾级而上,然后擦卡入闸口上月台。在月台口,我见到一位中年妇女,拖着部满载日用品和食品的购物车,车子显然沉重。她正自上而下瞅着梯级,估计在琢磨如何将沉重的购物车搬下地铁站。我看看自己的购物车,发觉比她的车还小,同情心大发。我对她说:“你需要帮忙吗?”她望了我一眼答:“不用了。谢谢!”她的话虽然说得轻巧,但依然没有信心自己下梯级去。我继续问:“阿姨,你需要我帮忙吗?”她瞅着我仍在犹豫。我安抚她说:“我就居住在公园站附近,你不用担心我居心不良!”“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麻烦了你……”她尴尬地笑了一下答。我告诉她我不怕麻烦,重要的是,没有人帮助你,你根本无法将整车东西搬下地铁站。何况对我来说,无非是举手之劳,没别的意图。在她的谢许下,我们像一对母子,一起将购物车轻轻松松搬到擦卡闸口。
  我没有贸然走出闸口,因为我要回来,得重新擦卡才能上月台。我对售票员说:“我现在帮她搬购物车到地下,一会我再回来可以吗?”售票员瞅了我一眼,相信我在他的记忆中熟稔,他灿然一笑答:“你是好人,当然可以啦!”
  我们把购物车搬到街道上的时候,中年妇女一个劲地说感谢的话,令我高兴得血液猛奔。
  在地铁站,每个人注定是擦肩而过,各奔东西。我以前认定,萍水相逢,彼此之间打声招呼已经足够,不必守望相助。后来我觉得,既然共同生活在同一个社区,使用同一个地铁站,山水总有相连的时候,举手之劳何乐不为。地铁站在我心中更慈祥了。
  我钟情身边的地铁站,它旁边宽阔的森林公园景色怡人,空气清新。两者相得益彰,地铁既方便我出入,公园又陶冶得我心胸广阔,心情开朗。爱屋及乌,我爱上了这个小区,爱上它的平安和谐、友好融洽,花香鸟语,景色如画。我一直享受地铁站与森林公园的抚爱,从没想过搬迁,还盘算在这里安家置业。
  看准出售的房屋符合我的意愿后,我迫不及待找卖家洽谈,料不到卖家竟然是那个摔倒的老人家!当她认出我的一刻,张大眼睛,惊呼起来,好像我是救死扶伤的英雄,然后是跟我讲述她康复的全过程,事无巨细。在几个财大气粗的买家竞争压力下,我气馁了。但老人家觉得像我这样有爱心的人,才有资格置业在这个和谐互助的社区。在签署合约后的那一刻,我激动地说:“我真幸运!”老人家却答:“我才幸运!”
  不知疲倦的地铁,只要我愿意,必全力以赴,将我捎带到纽约市的任何一个驿站。不论那个地方是远还是近,是偏僻抑或繁华。但对我来说,无论我去到哪里,我必会回到原点,我出发时的公园站,从不爽约。我对公园站心存感激,感恩这个博爱仁厚的地铁站,助我实现一个又一个生活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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