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 走近司徒美堂的故居，必须得越过故居前十多平方米的小广场。广场虽然不大，但胸怀却不小，能容纳博大的家国情怀。在方形广场的正中，靠近故居的前方，矗立着司徒美堂的半身铜像，庄严肃穆。铜像高150厘米，安详坚毅，目光如炬，仿佛依然胸有成竹。我放轻脚步，怀着无限崇敬的心情，一步一步走近铜像。伫足在铜像的跟前，心潮起伏，景仰之情油然而生。我深深地向司徒美堂铜像，郑重地做三个鞠躬。抬头凝望着青砖墙壁、瓦顶结构，典型的廊厅岭南风貌农家小屋，我仿佛感受到了，前辈壮志凌云的热切呼唤，教我热血奔腾。我欣然迈步直奔故居门口而入，去追寻司徒美堂跌宕的人生足迹。
　　1868年4月，司徒美堂出生于开平县赤坎镇的牛路里，当天阳光明媚。司徒氏添丁，满堂生辉，全家喜气洋洋。满月后大事宴请，全村喜气洋洋，祝福声不绝于耳。清澈甘甜的潭江水哺育着司徒美堂长大，也造就他仗义不屈的个性。12岁那年，不甘心于现状的司徒美堂，手里拿个帆布袋子，装上衣服行囊，穿着土布粗衣裳，后脑上那条长辫子，格外引人瞩目。从赤坎码头乘船出发，历经数月，在海上颠簸航行，风浪中渡九死一生，在望千秋水的企盼中，终于在美国旧金山的港口，喜极而泣上岸。
　　逼于生计，在同乡的帮助下，刚找到小地方床位安顿下来的司徒美堂，果断剪掉后脑上的长辫子，融入当地主流文化。几天后，终于在唐人街的一家中餐馆找到了一份打杂的工作。工作虽然辛苦，但却是要紧的起步。凭着踏实勤奋的工作态度，司徒美堂得到了餐馆老板的赏识，渐渐由打杂、掌油锅到配菜一步步升为厨师，前景一片光明。收入和工作职位的提升，让司徒美堂庆幸自己，终于在旧金山唐人街站稳了脚跟。
　　1885年，17岁的司徒美堂经人介绍，加入由华侨创办的反清组织——“洪门致公堂”，成了致公堂一个最年轻的会员，可谓风华正茂。致公堂以“忠心义气，团结互助”为宗旨，与司徒美堂的仗义情怀一脉相承，让他对致公堂有相见恨晚的感慨，成为致公堂热情洋溢的一员。
　　1888年的一天，司徒美堂如常走进“会仙楼”，这家餐馆是他工作多年的地方，他对餐馆的一切，包括桌子椅子甚至装饰陈设，早已萌生了深厚的感情。每天走进餐馆，他都有一种步入家中的如归感觉。
　　中午时分，一个享受完粤菜午餐的中年白人，他无聊地坐着，一点也没有结账的意思。最后，他旁若无人，口无遮拦地胡言乱语一通后，就起身离桌子往餐馆门口而去。餐馆的侍应生，当即走上前去挡住食客的去路，请他结帐。对方不但拒绝，还破口大骂侍应生。双方发生口角，对方竟然抡起椅子砸桌子，还大声威胁，侍应生吓得躲到一旁，其他同事眼睁睁看着无赖在餐馆肆意捣乱。
　　从厨房走上来察看的司徒美堂，瞧在眼里，气在心头，疾恶如仇的司徒美堂，已经忍无可忍。他跑到对方的身边，劝对方停止砸物，按帐付款。对方不但不从，还抡起椅子直接攻击司徒美堂。司徒美堂大怒，凌厉飞起一脚，将食霸王餐的白人流氓踹倒在地，然后照对方的脑袋一顿乱拳，直到对方动弹不得。同事拍手称快，司徒美堂感觉扬眉吐气。
　　不料，那无赖不禁打，长时间都没有自行站起来。餐馆的同事慌了，迅速报警将对方送到医院急救，才知道对方让司徒美堂打死了！警察以涉嫌杀人带走了司徒美堂，紧接着检察院判司徒美堂死刑！
　　这事震惊了旧金山的唐人街，华人义愤填膺，愤慨口语相传，纷纷表示检察院的判决不公正。明明是对方吃霸王餐在先，又打砸餐馆，攻击司徒美堂。司徒美堂是被迫自卫，属于正当防卫，怎么可以判死刑呢？
　　洪门致公堂的领导，大义凛然，当仁不让，出面雇佣律师为司徒美堂辩护。结果，司徒美堂仅仅坐了10个月的监禁，就顺利出狱了，真是扬眉吐气。一时间，司徒美堂因艺高人大胆，又讲义气，在旧金山唐人街华人圈名声大振。
　　帮助司徒美堂辩护的律师，原来是当地大名鼎鼎的律师罗斯福。他为此案画上公平正义的句号，令他的赢名在旧金山华侨圈声名鹊起。
　　我收回思绪，举步走进司徒美堂的故居大厅，里面的家什摆设，复原得如昨日一样。让我感觉司徒美堂少年习武的矫健身影，依稀历历在目。杉木饭桌，柚木长椅，还有古色古香的柚木四脚圆凳。尽管凳子已经斑驳掉色，凳板被岁月磨砺得凹凸不平，但依然能使我感受到圆凳的温馨和亲切，这样的圆凳我小时候也坐过。墙壁上，悬挂着用木框与玻璃裱装的珍贵照片画像，令我眼睛为之一亮。其中的一幅，竟然是革命先行者孙中山与司徒美堂的合影，令我肃然起敬。
　　1894年，迁居到波士顿的司徒美堂，创办了另一个洪门组织——“安良工商会”，简称“安良会”。“锄强扶弱，除暴安良”，是安良工商会的宗旨。而当年帮助司徒美堂洗脱罪名的著名律师罗斯福，成了安良工商会的法律顾问，长达10年之久。至于罗斯福1933年成了美国第32届总统，这是后话，司徒美堂当时也没有料想。
　　1904年的一天，正在波士顿唐人街边卖猪肉的司徒美堂，得到本门兄弟的通报，有一位来自檀香山的同门兄弟，因为生活拮据，无地方落脚，需要波士顿同门兄弟出手相助。
　　“兄弟，你知道这个同门兄弟的姓名吗？他在哪里？”司徒美堂焦急地问本门兄弟。
　　“他是‘同门大哥’孙中山，现在车站里等候！”本门兄弟当即答。
　　司徒美堂没有怠慢，他与本门兄弟火速赶到车站里面，见到气宇轩昂的孙中山，感觉一见如故。他将孙中山请到旅馆，自掏腰包，好饭好菜招待孙中山。晚上，两人在旅馆促膝交谈，才知道孙中山是中山人，是自己的广东同乡，亲近得无话不谈。司徒美堂被孙中山，那个推反封建帝制、建立民主富强中国的革命理念所折服，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司徒美堂觉得，自己做生意创立安良工商会是为了自家富裕，但孙中山的理想是为了国家振兴富强，抱负无疑是天地之隔。为朋友为兄弟两肋插刀是小义，为国家为民族赴汤蹈火是大义，一目了然。其实自家和国家一脉相承，国家强盛，自家人才能抬得起头，腰板挺直。清政府的腐败无能，让司徒美堂深切体会到，孙中山的伟大理想，才是中国未来兴旺发达的希望。
　　面对自己住旅馆和眼前的山珍海味招待，孙中山对司徒美堂说：“兄弟，我们节省一点，省下钱来打满清吧！”
　　司徒美堂接受了孙中山的建议，将孙中山安置在简朴的“安良工商会”会所里头，然后陪伴在孙中山左右，充当孙中山的贴身保镖。为实现革命的理想，两人东走西奔，联系组织志同道合者。
　　为发展壮大革命力量，1905年，孙中山只身前往纽约组建“兴中会”，入会人员一时雀跃，不出一年，“兴中会”壮大到200人，声势浩大，令孙中山的革命信心大振。但两年后，事与愿违，不少人退会，会员减少到只剩下7人，令孙中山心灰意冷。苦闷的孙中山回到波士顿，找到司徒美堂说：“要想在北美发展革命，非依靠洪门致公堂的力量不可！”
　　司徒美堂觉得孙中山的话有道理，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在孙中山的指导下，司徒美堂改组了洪门致公堂，宗旨由“忠心义气，团结互助”上升到“忠诚救国，义气团结，义侠锄奸”的三大信条上来。孙中山并起草了致公堂纲领，广招志同道合的同仁志士，为开展武装革命斗争做充足准备。司徒美堂在资金上给予大力支持。
　　1911年4月，广州黄花岗起义失败。领导人之一的黄兴，致电孙中山，表示革命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急需15万美元资金，策划东山再起。
　　司徒美堂得悉后，义无反顾，抵押了四处致公堂的房产，借15万美元交到孙中山手上，令孙中山感动得热泪盈眶。
　　武昌起义成功后，革命火种在中国的大地上如火如荼，建立民主国家终于大功告成！司徒美堂激动得热血沸腾，自豪无比。他通电支持孙中山成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则回电邀请司徒美堂回国在总统府当监印官，共图建国大业。司徒美堂复电直抒胸臆：“吾乃不求做官，只图革命成功建立民国，中华振兴”，毅然决然婉拒了孙中山的盛情。
　　收起无边无际的思绪，我继续在司徒美堂故居流连，观赏墙壁上有些发黄的珍贵照片。一幅经典油画映入我的眼帘，让我惊诧不已。这不是董希文所画、著名的油画《开国大典》吗？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大典当天，天安门城楼上，白须苒苒的司徒美堂成了“美髯公”，他站在毛泽东主席的身边，成为新中国诞生的见证人！
　　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得以成功，司徒美堂无疑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司徒美堂在美国华侨圈一时声名大振，在各界人士中有相当强大的号召力，一呼百应，深受大家爱戴。
　　九一八事变，日本全面发动侵华战争，令美国的华侨大为震惊。华侨华人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团结抗日呼声日益高涨。司徒美堂意识到，随着世界各国卷入战争，中国的抗日战争必定是一场持久战，中国需要大量的资金和物资来支撑抵抗侵略。司徒美堂毅然辞退了洪门致公堂的一切职务，专门成立了“筹饷局”，为国内筹集抗日战争必不可少的资金。
　　他发动华侨“额捐”，倡议每人每月捐15美元。但首轮捐款结束后，总额竟有1400万美元，平均每个华侨捐出近千美元。八年抗战，全美洲的捐款总额为4.8亿美元，数额之巨大，感人肺腑，振奋人心。司徒美堂自己倾尽所有捐资，没有任何恒产留给后人。有强大的资金做后盾，抗日物资和武器源源不断抵达中国。
　　抗日不分党派，团结一致才是胜利的关键。司徒美堂筹集到的资金，用在刀刃上也不分国共。抗日正酣，司徒美堂亲自押运武器弹药到战区，在运送的途中，随从报告，有人出价购买我们的武器，并将来人引领到司徒美堂跟前。司徒美堂纳闷，瞅着来人询问你是何方神圣？对方不慌不忙答：“我是毛泽东！”司徒美堂听后，当即大喜过望，慷慨激昂说：“钱拿回去，军火也拿回去！你是英雄，我敬重你！”
　　1941年6月，“皖南事实”爆发，国共团结抗日蒙上阴影，举国震惊。司徒美堂知悉后，大义凛然。他当即通电全中国：“反对分裂，坚持团结；反对投降，坚持抗战。”
　　日本人对呼吁团结抵抗的司徒美堂恨得咬牙切齿，但慑于司徒美堂是美籍华人，知名度又高，只能对停留在香港的司徒美堂实施变相的监视软禁。1941年12月，司徒美堂摆脱日本特务的盯梢，从香港逃亡到重庆，风尘仆仆来到八路军办事处，受到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等人的热情接待，办事处还给司徒美堂举办了简朴的欢迎会。
　　1945年初，“洪门致公堂”改名为“中国洪门致公堂”，司徒美堂被选为全美总部主席。抗战胜利后，他回到中国，以中国致公堂的名义活动。解放战争期间，司徒美堂发动华侨捐钱，支持祖国人民的解放斗争。
　　1949年9月17日，司徒美堂回国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筹备会第二次会议，迎接新中国的诞生。会议期间，司徒美堂反对保留“中华民国”的简称，“中华人民共和国”呼之欲出。9月30日，司徒美堂以中国致公党主席的身份，当选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委员。
　　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率领众开国元勋和社会各界人士，登上天安门城楼，向全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司徒美堂伫立在毛泽东身旁，目睹一个新中国的诞生，回想艰辛曲折的建国征途，忍不住流下了百感交集的欣慰泪水。
　　革命终于彻底成功了，司徒美堂又打算功成身退。对于为中国革命做出巨大贡献的爱国华侨，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极力挽留，希望司徒美堂为百废待举的国家出力。司徒美堂执拗不过，答应留下来参与新中国的建设，但坚持不担任政府的官员。
　　司徒美堂说到做到，他向海外华侨宣传新中国的富强使命，号召华侨华人回国投资，发展民族工商业，让中国的复兴建设走上康庄大道。为什么你的爱国情怀这么深切灼热，有人问他。司徒美堂铁骨铮铮说：“我还是个地道的中国人！”
　　1955年5月8日，司徒美堂因脑溢血在北京逝世。他大半生追求“忠义救国，中华振兴”。慷慨解囊，义无反顾，可谓德高望重，功勋卓越。周恩来总理亲自主持公祭大会，充分肯定司徒美堂对中国革命做出的贡献。司徒美堂的遗体，安葬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成了华侨叶落归根的极致。何香凝女士给司徒美堂撰写的墓志铭指出：“他一生走过的道路，反映爱国华侨从鸦片战争以来所走过的道路。”
　　走出司徒美堂的故居，我再次与司徒美堂的半身铜像相遇，难抑心潮起伏，思绪澎湃。我再度向铜像做三鞠躬，以示我对司徒美堂的景仰和崇敬之情。作为同饮潭江水，又同样漂泊异乡的同乡后辈，我钦佩眼前的普通低矮民居，竟然诞生哺育出，为建国伟业做出硕大贡献的前辈而自豪骄傲。
　　作者简介：祖籍广东开平，现居纽约。先后在国内外报刊发表散文、小说过百篇，作品屡获征文奖和文学奖。著有散文集《情牵曼哈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