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起蒲公英,人们眼前出
现的是站立在长长草茎上毛绒绒白乎乎的圆球。风一吹过,绒球里飞出许多微形小伞,随风而去,无问西东。风驻脚,它们落在小溪边,挺好;落在北墙下,也不错。它们黙黙躺在泥土上,等待来年春天的起床号。
许多咏蒲公英的诗都是关于这毛绒绒小白球和随风飞扬的小伞,我也写过这样诗。今天我要写的是蒲公英的花。
今年天气转暖较晚,直到四月下旬草地才开始渐渐返绿。草地上花坛里出现几株小黄花:蒲公英开花了。为保持草地的碧绿一片,我用小铲子把蒲公英挖了出来。有几棵长得壮实,花正盛开颜色鲜艳,我不忍丟弃,拿进来插在瓶里。
洗净手泡上一杯茶,我坐下来欣赏这几朵蒲公英花。它们没有我们习以为常的花心,无数纤细的花瓣越往中心越短小,颜色越艳黄,好像画笔蘸饱颜料从中心向外运笔,把最浓的色彩留在了下笔处。这随意生长常常被人踩在脚下的野花在我眼里竟是好看的。浪漫的玫瑰必是看不起她的,富贵的牡丹更是不肖于她的,可我不管,我觉得她也是好看的。年复一年,当春雨润醒冻土,当飘落的樱花将小路染成粉色,蒲公英开始发芽展叶。知更鸟飞回我门前树上做窝时,蒲公英的花苞已经在抽得高高的茎杆上准备开放。
城里人的观点是门前草地要碧绿一片才好。因此,我拔除了这些开黄花的蒲公英。可我心里头住着一个村姑,觉得野花有野花的味道,于是便有了这瓶蒲公英花来到我的桌上,伴我午茶。
我跳跃的思维突然联想起玛丽·奥利弗,获普利策奖和国家图书奖的美国当代最优秀最受欢迎的大自然诗人。低调的她只专心自己和自然的对话。她的诗语言朴素易懂,就像蒲公英花,一眼看去平淡无奇,但当你静下心来细细品读,那来自生活毫无做作的自然里有的是耐人寻味的美。她与狐狸对话与玫瑰花对话,她把绿叶滿枝的大树称为妹妹,她从知更鸟叫声里听见对上帝的赞美,她在池塘里两片睡莲叶间看见恋人牵手。
我翻译过玛丽·奥利弗的十五首诗,发表在《江南诗》。翻译的过程是愉悦的,大概是她的诗合我意,两颗有共同感受的灵魂相遇。她的诗没有艰涩生癖词或花俏词语的卖弄,但正是这平易简单给我带来清新神密感。
请看这首《科布溪》:
清晨来到小溪边
问题是:
我是否要像以往千百次那样
兴高彩烈地一跃
轻轻落到小溪对岸?
某些事实不可否认,但
我内心深处
不肯轻易放弃。
来不及思前顾后。
我纵身一跃
在七十七岁有生之年
我头一回掉进水里。
溅起的水花多么美丽!
诗的结尾让人心情为之一振!诗人没有哀叹自己年事已高,而是为自己的童心欢呼,向欢迎她的小溪表示感谢。结尾句带来顽童般的笑声,是整首诗的高潮,诗嘎然而止,回味无穷。
我从书厨里取出《江南诗》,重读了一遍我译的玛丽·奥利弗的诗。这些短小的诗作,像蒲公英花,那么简单那么自然,可当你认真细读,会发现它们多么美丽。
我的后院里依然长着不少蒲公英,树下栏边这些自由自在的小花在阳光下黄得可爱。
作者简介:陈雯,笔名雨文,英文名Sarah Chen。美国注册会计师。杭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华府诗友社《诗友园地》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