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年少时读纳兰性德这首词，觉得一字一句都带着苦涩的滋味，感觉那是写缠绵的闺怨，写情人间的那点易变的恩怨事非。恋情总不似人们最初想象的那般纯净，在发展的过程中，往往会有变化超出预期的期待。不由得让人感叹还不如停留在最初的相见时刻的美好。如今半生岁月过去，再读来却是另一番感受，这个期望若只如初见的范围，涵括应该很广很广……
　　记得大约十年前，第一次路过田纳西州大烟山是深秋的傍晚，印象里仿佛突然间毫无征兆的车子就进入了云山雾海的仙人境地。身处其中，就如歌中唱到都忘了自己是谁！淡淡的烟雾犹如丝带缠着秋意正浓，挂在五彩斑斓树叶的丛林上。天一如别处的蓝，夕阳也如别处的灿烂柔和。可朦朦胧胧的雾却为此平添了一番别致的浪漫和美丽的不真实，仿如披上轻彩的水墨画，恰似记忆里久违的江南烟雨带给我的触动。我心旷神怡的同时不禁内心嘲笑自己的狭隘，原来总觉得北美的天气山水不够秀丽不够诗意，是自己孤陋寡闻所致。这山，这烟，这意境丝毫不逊色。
　　瞬间被迷住，流连忘返，我突发奇想，临时决定改变行程，要在此地住上一晚。拐出高速，路一下子狭窄起来，而且是极大的坡度起伏相连，车开得好像坐过山车一般，颠簸晃荡。天空也在那刻黯淡下来，我的感觉犹如午夜钟声敲响，丢了水晶鞋，回到现实生活的灰姑娘。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可就在跌回低谷，茫然失措那一霎那，却又一眼扫见了“室外桃园”——坐落在路边的洼地里，居然带有徽派建筑色彩，雪白的墙，窗户和屋檐的框架都是黑色的一栋建筑。毫不犹豫调转车头奔了过去，没有失望，都是欣喜。那是一家新开的客栈，连门前的几株日本红枫在灯光下摇曳的身姿我都觉得亲切和温馨。那一夜景和情都让我有回到了久违的家乡之感。
　　几年后出门事先知道要再路过大烟山时，我费尽心思地翻出客栈的地址输入了GPS，想着可以旧地旧梦重温一把。只是山还是那山，感觉却与记忆里的大不相同。那时隆冬季节，天空阴沉沉的，散散地飘着零落的雪籽夹杂着淋漓的细雨，路面因此比平常湿滑很多，又是弯弯曲曲的山道，让人平添了几分紧张。烟雾还在的，笼罩却是凄凉落寞的气氛，也极大地妨碍了驾驶的视线。我几乎毫不犹豫直接驱车离开，带着几许怅茫的思绪。
　　2019年要去加拿大多伦多办事情的时候，是秋初，秋高气爽。路过一处发现薄雾轻绕，我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大烟山地段，怪自己迟钝，即刻决定还是要再在大烟山留宿。兜错了几回路终于找到当年的客栈，可不过短短几年功夫，客栈已经面目全非。门前的红枫无影无踪，墙壁的白色也变成了斑驳的黄色，到处弥漫着浓重的香烟味道，即便是在非吸烟区。我站在客栈门口许久，做着是留是去的抉择。
　　失落一下子占据了我的胸腔，夹杂着莫名的忧伤。无端想起这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有些后悔此次大烟山留宿，如果没有这后续，大烟山给我的印象永远是遥不可及的美好？推广之细想，人生仿佛方方面面都或多或少都存在这种感概。
　　初去某个餐馆尝到一样菜，惊叹不已，再去却仿如换了厨师一般的失望。某栋心仪的房子，感觉每个角落都是为自己贴心设计，改天再看却感觉失误，采光和布局与自己的期望相差甚远。还有买回的各样物品，尤其是衣服，那挂在衣帽间未曾拆过标签的，真心奇怪当初怎么会兴致勃勃地买下……
　　还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感深处。初见很投缘的朋友，相处下来，却发现自己的真心换来的并不是对方的真诚，让人怀疑自己当初的眼光和判断。更别谈回不去走散了的夫妻和恋人，即便还纠结在里面的，也寻不到当初的恩爱和热情。钱钟书就一语概括：“不管和谁结婚，婚后都会感觉是换了一个人。”那种感叹希望回到初心的应该含了更多椎心泣血的无奈吧。
　　究竟是物，是人变了？还是自己的心境变了？究竟是自己没来得及细细看清楚，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时间同一个载体，还是会物是人非，感觉大相径庭。也许这些原因都有，也许这些原因都没有。有的人，有的事在人生的旅途中就只有一见的时光，有惊艳的也有失望的，或者都应该无悲无喜去接受，让美好永存。有的人有的事命中注定会有兜兜转转的缘份，那就永葆初心，把情绪滤去，视来来往往本是人生的寻常，让再见一如初见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