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血糖指数超高，早晚需注射胰岛素。她素来抗拒打针，却落到必须打针的地步，心中很沮丧。为了避免打针，她午餐只吃几片饼干，到了下午五点，血糖指数不高，就不必打针，能够避免一次，心中也感到欣慰。原本已经消瘦的她，显得清瘦虚弱。
　　岁月无情，人体老化，器官逐渐衰弱，各种疾病左右夹攻，无人能豁免。母亲双腿乏力也不适合做运动，只能在饮食方面谨慎，让病情不至于迅速恶化。我回家探望她，聊了几句，她想起以前的艰辛日子，心中有怨气，对父亲有诸多不满。两人已经步入耄耋之年，却不能融洽相处，真是憾事。
　　母亲的忧郁的眼神，像一座深邃的山谷，云雾弥漫，阳光经年无法穿透，盘根错节的树木若隐若现。若要追根究底，还须返回令母亲心悸不安的童年。生在重男轻女的年代，身为家中老大，她吃的苦头最多。同村的孩子都上学，她只有羡慕的份儿，因为外公相信“一人上学，全家都会”的歪理，其实要把她留在家里照顾幼小的弟妹。弟妹不小心摔倒，受罚的是大姐。大弟读三年级，母亲才上学，不过只读了一年半就被迫停学，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外公嗜杯中物，经常发酒疯，给家人带来苦恼。外婆17岁就生了母亲，年少气盛，与外公发生口角，把不满的情绪发泄在母亲身上。藤条是最常派上用场的刑具，家暴像恶魔蹂躏母亲的身心，在她幼小的心灵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母亲步入老年，偶尔想起不愉快的童年，情绪低落，把怨恨转移到父亲身上。过去漫长的岁月中，总有一些不如意的事给她挑出来，在子女面前抱怨。幸好父亲相当有耐心，听了也保持沉默，家里的战火庆幸没被点燃。后来我问了一些年龄相仿的朋友，原来他们家中两老也缺乏沟通，爱翻陈年旧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伴啊老伴，可不是老来拌嘴。
　　母亲喜欢看照片，我从手机的的相册里，找几张照片给她解解闷。我参观了朋友的菜园，拍了几张充满绿意的农家照，引起她的注意；接着展示去沙巴斗湖的鱼市场拍的鱼虾，自小在沿海地区生活的母亲，颇有亲切感。嗯，还要看什么呢？突然想起小妹发送给我的外甥女的照片，赶紧从whatApp里找出来——这是外甥女妮珂手持着自画像的照片。
　　母亲眼睛一亮，仿佛太阳钻出浓云厚雾，兴致勃勃地说我小妹星期天上午来了，带食物给两老吃。妮珂也过来，刚好那天早上大妹在家里煮了馄饨，妮珂品尝后赞不绝口。虽然并非母亲亲自下厨，她也开心了老半天。祖孙俩挺投缘的，一看到妮珂，母亲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个外孙女很贴心，她不嫌弃老人家，一直坐在我身旁与我谈天。”
　　“小妹赶时间要办事，妮珂还舍不得离去呢！”
　　虽然妮珂就读小学四年级，她向来喜欢阅读，领悟力高，读得懂中学生的读物，我借给她《读者》合订本，她就爱不释手。她也喜欢画画，懂得如何抓住人物的特征，把平凡的人物画得栩栩如生。当她听了外婆年轻时挑水的故事，凭着想象力画了素描，生动地勾画外婆弯腰挑水挥汗如雨，身旁还跟着几个尚年幼的舅舅。在孩子纯真的眼里，辛酸的往事竟然变为有趣的画面，母亲看了，脸上每一条皱纹都绽放笑意。我多希望从那一刻开始，她把过去的所有痛苦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孩童似天使，把欢乐带来人间，善解人意的妮珂，不愧是母亲的解忧救星。小妹听了我的报告，答应以后经常把小天使带回老家探望母亲。
　　恍惚间，母亲深邃似幽谷的眼神，经阳光不屈不挠地拨弄，总算云消雾散，山林重现苍翠，溪水流淌，鸟鸣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