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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婳(美国)

传说中的依玲

  

和依玲并不熟,只是打
  过几次照面,说过的话屈指可数,我想她应该连我叫什么名字都没弄清楚。可世事总是那么奇怪,有的人是生命旅程里一闪而过的过客,却会被牢牢地记在心底。在那些夜凉如水的日子,他们会突然措不及防出现眼前,轻舞往事,让人感概万千。依玲对我而言就如此。
  第一次见依玲是在一位教友的家中,清冷的冬天晚上,蛮多人的聚会。之所以会对依玲印象深刻,是因为她的第三个孩子和我的小宝一般年纪,那时不到一岁。她的先生,看上去是孩子祖父的年纪,先是百无聊赖地看孩子玩,然后任孩子在茶几下呼呼大睡,他自己腆着大肚子坐在一旁地上若无其事地发呆。
  那时的我初来到美国东南部夏洛特这城市,认识的人只有带我来参加聚会的朋友。我不太会和初次见面的人交谈,尤其是异族的,况且她先生看上去也没有任何要和我说话的意愿。所以几次想开口提醒:“孩子这样睡觉没盖的可能会着凉的。”话最终都还是被我吞回肚子里。只是悄悄地替孩子把衣服扯下来,呵护住了肚皮。也因此,后来我看见依玲笑容满面走过来抱孩子时,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相对于她先生的年纪她年轻得让我讶异,相对于她先生的沉闷她热情得也让我讶异。后面大家围坐一起自我介绍,我知道了她叫依玲,是从马来西亚外嫁过来的全职妈妈。
  我们几天之后在夏洛特北部中文教堂重遇,她当时正在教堂厨房给孩子热奶,看见我冲出来打招呼:“可以在教堂再见到你真是开心啊!”她的普通话带着马来西亚人独有的口音,嗓子沙沙的,倒有另一番韵味。我清晰地记得她那日穿的是件粉色高领毛衣,黑色的直筒裤。颜色搭配得很清爽,毛衣很合体显得她的身材修长。她有南方人里少见的高挑凸凸有致,也有珠江南域那边人的普遍长相,浓眉大眼。她乌黑的头发一丝不乱地在脑后扎好,那笑容像春风一般温暖。我不由得好一番内心感叹,管三个孩子,怎么可以收拾得那么井井有条?我不记得那天我们有再聊什么,不过肯定是几句无关紧要的不相关话,萍水相逢毫无交集的过往说太多显得交浅言深。
  依玲在教会的口碑非常好,姐妹们众口一声说她善良,乐于助人,同时也算命运坎坷。教友们还列举了一些具体事例,只是时间久远,我大都忘怀了。只能在破碎的记忆里,依稀拼凑出她的故事大概。
  依玲以前在马来西亚是挺有名气的化妆师,当年著名香港演员肥肥在马来西亚拍电视剧时,她就是剧组化妆师之一。事业上可谓春风得意。但是私人感情上她介入了别人的婚姻,对方是政界高层人物,绝对不可能离婚的。反复拖拉许久没有结果之后,她伤心至极到幡然醒悟,毅然斩断了这份情缘。在网上认识了她现在的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嫁来了美国。
  童话只是在故事里的,现实生活总是残酷得多。这段往事里,依玲的心酸和心痛肯定很多。别人津津乐道的跨国浪漫婚恋里依玲的无奈又有多少?比依玲大三十几的先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迎娶漂亮年轻的外埠新娘,我无从得知。
  但是那么多和那么大的不同,又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婚姻,要维系的艰难程度显而易见。大大小小的摩擦日常生活里应该司空见惯。已经儿孙满堂的依玲先生在要孩子这个问题上和她分歧非常大,或者年轻的依玲太想要个正常的普通家庭,她坚持我行我素,结婚不久就生下了孩子。他们为这争吵甚多,依玲的产后忧郁症也很严重,那个孩子因为她的疏于照顾,淹死在浴缸里。
  这件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发生后,先生再也不敢反对要孩子。依玲一口气生了一个又一个,她似乎在繁忙的带孩子家务中反而得到解脱。只是纽约的生活费用太高,先生还要支付前段婚姻的赡养费,他们的日子捉襟见肘。在她怀着第三个孩子时,他们决定南迁夏洛特了。教堂的姐妹告诉我:“依玲是大着肚子来教堂的,她先生那时还在纽约上班根本顾不上她,她拖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教会姐妹轮流送饭给做月子的她。”之后依玲也非常感恩图报,对教会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友好。姐妹们若是有需要,她也总是不辞辛劳,尽力而为。
  我静默地听着,内心是波涛汹涌,没有任何外援独自在异国他乡带过孩子的我,对她的经历感受自然丰富得多。外加她本人又那么有亲和力,我是很愿意和她走近的。只是她家和我家相距甚远,我那时因为种种原因很少去北部教堂,等我有规律去时,她早已不去了。让我徒留一番难寻佳人芳踪的感慨。
  我曾经找教友探听过,她们说依玲的先生正式退休搬过来了,先生听不懂中文也不愿意来中文教堂,所以他们现在一起去西人教堂。我听后不免有些淡淡地惆怅,但同时真心为她高兴,终于过上了一家团圆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几年后,也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在教友家的学习圣经活动中再次见到依玲,我很意外。意外不止见到她,还有她的苍老速度。理论而言,最小的孩子都上学了,应该有些空闲而轻松一些了。她瘦了很多,曾经的丰满干瘪了下去,脸色蜡黄黝黑,精神也不是很好。一起坐地毯上闲聊时,我无意间瞥见她干裂得厉害起皮的脚后跟,再看手也一样。我吓了一跳,从包里翻出一支润手霜递给她:“买了很多支,这个很有效。”她愣了一下接过,笑着说谢谢,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笑容很苦涩,让我无端地心疼。
  我后来专门找教友问缘由,才知道依玲的先生退休后过来,一直生活在北方纽约大城市,对南边小城市并不适应。孩子多事情也多,两个大人都不工作在家里自然争吵多,起初只是言语争执,后来发展到她先生家暴她。她带着孩子逃了出来,所以她现在带着孩子们住在庇护所,正在申请离婚。
  我的感觉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没有本地工作经验和学术专业的她,带着三个孩子怎么生活?我觉得她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出来太不现实了,上面两个不是挺大了吗?跟着父亲应该没问题,先把小的带身边,她在学习或者工作稳定后,再去争取大孩子也不迟。教友说我才是不现实,美国三个孩子的单身母亲远比一个孩子的单身母亲福利好得多。搞不好政府的补贴会高过她先生收入。我瞬间无语,但是不相信也不接受依玲是这个原因把所有孩子都带在身边。
  政府对单身母亲的福利有多好我不知道,我了解的信息里,庇护所的条件都是简陋的。而居住的时间各个情况不同,都很难讲。我问教友依玲需要帮助吗?事实上我根本也提供不了任何实质的帮助。教友说这些事情太隐私,依玲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我觉得自己帮不到忙,至少要尊重她的想法。只好装作若无其事,收拾好了一堆孩子的衣物,以穿小了为名托人转交给她。之后我没有再见过她,也无从得知她的消息。几次探寻,教友都说不知,也有的教友说依玲每次都是有事才来我们教会,没事,她人就没有影踪了。
  一晃又过去了好几年,即便是记忆里,依玲都变得很遥远了。但我有时还是会很莫名地想到她,想起那时她的年轻靓丽,想起她曲折的人生遭遇,担心她现在的处境。我倒是很希望就如教友所言,她是因为一切安好而没有出现在我们眼前……
  作者简介:诗歌散文小说曾获得国内外一些奖项。出版小说集《搭错车》《环环扣》《花落的声音》《一路狂奔》《梦落纽约》。《梦落纽约》影视版权签出,正在改编成40集电视连续剧。最新长篇小说《疫情忆情》正在出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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