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国际日报 2022年07月01日 第2022-07-01期 >> 第B6版:东盟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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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批

司马攻

  他下了船,踏上曼谷码头,经过海关,职官简单的问了几句话,印了指模就过关了。
  他杂在同船到达的乘客中,走到马路旁,一个拉手车的迎了上来:
  “老乡,来找亲人的吧!坐车吗?”
  他摇摇头:
  “我身上没有钱!”
  “上车吧,遇到了亲人,他们就会替你还车租的。”
  他踌躇一下,就上了车。
  “我叫李福,拉手车3年多了,你贵姓大名?来暹罗找谁?住在哪里?”
  “我叫吴明辉,来找二伯父吴得先,他住在石龙军路乌肚社,72巷63号。”
  “好,这一带住的大多是潮州人,我很熟悉的。”
  到了目的地,明辉上前敲门,一中年男子开了门。
  “你找谁?”
  “找二伯父吴得先。”
  “啊,他们一家,几个月前迁到別的地方去了。”
  “到哪里去?您知道吗?”
  “不知道,听说迁到内地去了。”男子把门关上了。
  “你还有其他亲戚吗?”李福问。
  “一位姑丈,叫郑安国,在嵩越路,商号大丰栈。”。
  到了大丰棧,经询问后,才知道郑安国原是大丰栈副经理,因年事已高,于半年前去世了!
  明辉心中一凉,眼前一片漆黑:
  “真对不起!我没办法还给你车租了!”
  “车租事小,你今晩住哪里才是大事!”
  明辉呆呆的站着,不知所措,李福考虑了一会:
  “今晩你就住在我家吧!家里只住我一个人。”
  李福住的是一间简陋的单层小木屋,分左右两间房间,李福租左边的,房间很小,一张单人
  床就占了一半。当天晩上,李福对明辉说:
  “你屈在船上20多天了,今晚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不,不能这样,你整天拉手车,也夠累了,还是我睡地上.。”
  李福不理睬他,躺在地上,纳头便睡。
  第2天,李福带明辉去找工作,但都被回绝了,其实李福也认识没几个人!
  第3天,李福对明辉说:
  “去寄封平安批回家。这第一封批很重要,你离家20多天,在船上飘簸,家里的人多么担心。”
  (东南亚华侨,寄回家的信和银款的结合邮件,称为批)
  “我身无分文怎么寄批!”
  “走吧!”李福带明辉到德昌利批局,拿了一张批纸(信纸)交给明辉:
  “你自己写,啊,不要写得太详细,说已到达曼谷,一切平安就够了。”
  李福拿了5铢暹币,为明辉寄了第一封家批。
  第4天一早,李福说:
  “我去拉车了,以后在找不到工作日子,你就在附近走走,认识一些路道。”
  一天,明辉漫无目标的走在路上,见到一座佛寺,他走了进去,一位老僧在佛堂前扫地,明辉上前,对和尚行一个礼:
  “大师,我来扫。”他从和尚手中接过扫帚。和尚向明辉点点头,用生涩的潮州话说:
  “你不会说暹话,你刚从中国来的?”
  “是的。”
  明辉把投亲不遇等事,告诉老和尚,老和尚沉思一下:
  “你明天这个时间来遇我!”
  明辉依约前往佛寺,老和尚带他到方丈室。方丈对明辉打量了一会,以纯正的潮州话说:
  “你暂时在这里做些杂务,等找到适当工作才离开。”明辉连连道谢。
  明辉见到方丈室里的玻璃柜中,摆着几把紫砂小壶,和两套工夫茶具,他凝視一会:
  “大师也喝工夫茶?这几把小茶壶都是很不错的。”
  “这些茶壶和茶具,都是施主供奉的,老衲喜欢喝工夫茶,但很少自己动手。倒是经常来寺的嵩王爷,每次到佛寺来,总是他自己动手,冲工夫茶与老衲共尝。你对工夫茶具很关心,莫非也很会冲工夫茶?”
  “不,不,不,弟子只是曾经冲过工夫茶,不配算会。”
  方丈微笑:“哼,老衲明白了。”
  一天早上,嵩王爷来到佛寺,进入方丈室:
  “前天有人送我两斤茶叶,我喝后觉得很好,今天捎一包与方丈共尝。”
  王爷一边说一边拿出茶具。
  方丈说:“几天前,寺里来了一个由潮州来的新唐,他也会冲工夫茶。”
  “啊!那就让他来试试。"
  明辉走进方丈室,向方丈和王爷行礼后,便生火、煮水、烫壶、洗杯、装茶叶,冲工夫茶的程序他有条不紊的,从容而熟练地冲出四杯香喷喷的工夫茶。
  王爷喝后点了点头:
  “好,好,很好!”
  王爷离开佛寺后,方丈对明辉说:
  “王爷要你到他的瓷器店去工作,你同意吗?”
  “谢谢方丈,谢谢方丈成全。”
  从此,明辉便在嵩王爷开创的,位于秋千棚路的荣堂嵩记瓷器店中任职。
  嵩王爷的财富不可胜计,他大可不必开这家瓷器店。只因王爷喜欢中国古董,尤其是瓷器。
  五世皇对中国的瓷器非常喜爱,他亲自绘制一些摆设瓷和紫砂壶的款式,到中国景德镇和宜兴去订制,并以帝号简称一一"作波罗"的暹文字样,印在器物底部。
  五世皇对瓷器的重视,影响了当时的社会风气。
  不少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纷纷从事经营瓷器业。那段时间,开设在秋千棚一带的有:宝珠利记、锦堂犮记、锦堂福记、金玉锋记、兴堂艮记等瓷器店。这些瓷器店,不单向中国购买大批瓷器,还设计了各种摆设瓷和日用瓷的款式,到江西景德镇去订制,并在器物底部钤上了商行名称。经营瓷器成为当时贵族阶级的时尚。
  明辉为人老诚,工作勤劳,待人接物谦躬可鞠,顾客进门,便以工夫茶相待。他在荣堂嵩记,深得王爷器重和信任,荣堂嵩记的一切业务都由他处理。
  几年间,在明辉的悉心经营下,荣堂嵩记成为秋千棚一带,数一数 二 的 瓷 器店。
  明辉通过人际关系,介绍李福到大兴隆碾米厂当伙计。
  10年的时间过去,嵩王爷病逝。王爷的儿子蒙惠,对 瓷 器 没 兴趣,明辉对蒙惠建议,荣堂嵩记结束营业吧。
  蒙惠考虑后,同意明辉的建议,并对明辉说:
  “你很忠诚,也很有能力,现在,该是你自立门户,兴家创业的时机了。如果需要我帮助的,尽管说,尤其是资金方面。”
  明辉10年来,已累积了不少资金,荣堂嵩记结束营业后,便在嵩越路创办了明成栈土产行。
  明成栈生意十分兴隆,李福是得力助手。
  五世皇时代末期,暹罗一艘货船,运载大米前往印度,适逢世界第三次鼠疫大流行,尤以印度最为严重。这艘货船回到曼谷,船中的十几个中国水手,相继死亡,接着,他们的家属也不能幸免。
  鼠疫很快的在曼谷蔓延。当时有人认为,这次瘟疫是从印度传来的,印度鬼魂,附在那艘货船中来到暹罗。
  印度人不吃猪肉,也很怕猪肉,因此,有人首先在门上,挂了一片猪肉,以使印度鬼魂不敢进门。于是,不论暹罗人中国人,门口都挂了猪肉。
  虽猪肉挂遍,但不能阻止鼠疫的猖狂,数年间,暹罗因鼠疫而死亡者约3万多人。在鼠疫大流行中,李福不幸也被感染!
  李福患病,明辉要前往探望,许多人反对,怕被传染。
  李福病危,明辉想起初到暹罗时,李福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顾,他不顾众人的反对,决心前往探望李福。
  到了李福家,李福巳奄奄一息,明辉问李福,有什么交代的,李福断断续续地:
  “你替我,给我双亲,寄,最后一封批……”
  李福合上眼,断气了!
  几天后,明辉到德昌利批局,他百感交集,14年前李福给他5铢暹币,寄给母亲报平安的第一封批,没想到今天,来代李福寄给他双亲的最后一封批!
  他拿了批纸,提起笔来,这笔好沉重,不知道要如何代李福写这封最后的一封批?
  他忆起李福带他到这里寄第一封批的情景一一当时他坐在这里写批,他本想把投亲不遇的事,告诉母亲,但李福提醒他:
  “不必写得那么详细,一切平安就好。”
  明辉叹了口气,“福兄这句话,到现在还用得着!”他写好了批,交给德昌利批局经理,并对经理说了几句话。
  接下来的日子,李福的双亲,每月都收到李福的批。批的最后,总是写着:
  “托双亲大人之福,儿子在暹,身体粗健,各事顺利,一切平安!”
  李福的父亲,最喜欢看到的,是这几句话,他总是重复的、大声地,读出这几句他老伴听后乐滋滋的开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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