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国际日报 2022年02月19日 第2022-02-19期 >> 第B7版:世界文化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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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代洪(美国)

父亲的饭局
  

璐都记不清自己婉拒
  父亲多少次了。可是父亲像个心愿未满足,就会一直不依不饶的老小孩一样,只要瞅准机会,就会问:璐啊,明天有空了吧。
  其实,父亲的请求很简单,不过是一顿饭局。父亲说,他的那几个老哥们儿很仰慕青璐的才华,一直在他面前游说要摆一桌儿,想认识一下他的才女。
  父亲已经70多岁了,他说的那几个老哥们儿,也都和他差不多,甚至还有的比父亲大个三五岁呢。青璐心想,父亲用了“仰慕”这个词,端端不合适,但她看到父亲皱纹里荡漾出的毫不气馁的执拗的笑容,她也就没有对父亲说什么。
  青璐心里明白,不是父亲那几个老哥们儿要设宴认识她。而是父亲想在一帮老伙计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作家女儿。青璐多次婉拒父亲,一方面是她觉得自己坐在一桌老人堆里肯定特别尴尬,另一方面因为赶书稿也确是难以抽身。
  这天,父亲午餐时喝了点酒,心情似乎很好。父亲很轻柔的敲开青璐书房的门,又提起了那个饭局。青璐这回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桌上的书稿,向父亲摊了摊手,给了父亲一个略带调皮的无奈表情。
  父亲说,没事没事,知道你可忙呢。青璐分明看见父亲历经沧桑的昏浊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失望。他似乎满带歉意,蹑手蹑脚地合上书房的门。转身的那一刻,青璐看到父亲稀疏的白发和佝偻的身影,心里竟有些隐隐的痛。
  晚餐时,青璐主动跟父亲说:你的老伙伴儿们明天晚上有空吗?父亲喜出望外的神情,让她想起了那一年他被评为省劳模时回家来的样子。
  饭局设在敬亭轩酒楼。酒楼古色古香的,很有些年成,是父亲和他的老朋友们以前常来的地方。
  雅间名字,贤聚庄。屋里挂着字画,还摆了三两个高矮不一的釉彩花瓶。席间,加上青璐和父亲,不多不少,刚好一桌,十个人。
  父亲兴致很好,他笑意莹莹,像是春风吻上了他皱巴巴的脸。父亲逐一介绍:这是你黎叔,和老爸一起逃过学;这是你老王叔,和老爸一起扛过枪;这是你靳叔,和老爸干过架;这是你熊叔,有名的书法家;这是白叔,和你一样,是个大才子……
  青璐其实也记不住哪个叔是哪个叔。简单寒暄之后,席间面面相觑,有些冷场。不过,几杯杏花春酒下肚后,老叔们就活跃起来,仿佛那饮下的不是酒,而是一种返老还童的神奇药液。
  一帮几乎头光光、牙光光,两眼却无光的老夫,聊发少年狂。青璐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可笑,也有些可爱。青璐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老叔们都有了醉意,争着过来,要和青璐喝酒。青璐不胜酒力,但也站起来碰杯,然后浅浅的泯一口。
  父亲也有些晃悠悠的跟来:这是你黎叔,和老爸一起逃过学;这是你老王叔,和老爸一起扛过枪……父亲已经忘记他刚刚介绍过一遍了。
  和父亲干过架的靳叔本是他们当中最硬朗的一个,可而今却是最体弱最孤独的一个。他老伴几年前心脏病去世了。唯一的儿子去年也在跑运输途中车祸走了。
  爱好书法的老熊叔醺醺的走过来,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他写的一幅字,非要送给青璐。那是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可就是这位难得糊涂的老熊叔,却被人骗去上什么《世界优秀书法家名典》,最后被骗光了仅有的21万养老钱。
  这位多年前曾在某县志办公室工作的钱叔,自费出了一本古体诗集。钱叔变戏法一样从他身后拿出一本书来,说是要青璐提提意见,还非要抑扬顿挫的给青璐朗诵他的得意之作《浪淘沙·怀春》。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一跤,杏花春酒洒了一地。
  闹嚷嚷的雅间里,老人们有些兴奋的走来走去。只有白叔,弓着他有些驼的背,前身几乎全伏在那张大圆餐桌上,嘴里不停的咀嚼着,花白的胡须上,沾满了油污和残渣。父亲的这些老友,白叔是青璐唯一见过的。白叔年轻时气宇轩昂,谈吐儒雅,发表了很多优美的诗歌。
  听父亲说起过,白叔这些年过得不好。遇到一个不孝之子,滥赌、吸毒,还虐待白叔,不给他饭吃。白叔有次被打伤,还住了院。白叔儿子后来被抓,判了几年,出来后,仍然死性不改。
  青璐绕过去,想给白叔敬酒。白叔正撕扯着一块烤鸭,他在两个袖口上擦擦手,战战兢兢地举起杯子,一根手指上还留着没擦净的油腻。白叔的眼神,无力,空洞。青璐觉得,有些什么,在白叔的眼神里下沉着,下沉着,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深渊。
  局罢人散,青璐和半醉的父亲费了不少周折,才把老叔们安顿妥当。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回到家,一直兴奋不已的父亲,倒头就睡,鼾声大作。
  青璐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严重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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