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国际日报 2022年02月14日 第2022-02-14期 >> 第B7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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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 荷 早 凋

——追忆硕云姐二三事

蒋春暄

  蒋硕云是我的二姐,因为生来头大,爸给她取名“硕云”。小时候,我们常拿她的大头开玩笑,用一段顺口溜打趣她:“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有雨伞,我有大头!”
  二姐生性温和,脾气好。在家是好孩子,对父母孝顺,对弟妹关爱;在学校是好学生,品学兼优,有口皆碑。先在丁蜀中学上初中,后来到宜城县一中上高中。那几年,我也在宜城县二中上学,两校相距不远,只隔一道高高的“周处墓”围墙。她学习认真,要好,很少回家;而我差不多每周都步行回去。先是沿东南方向经一小村迤逦走上漫长的上坡(叫做“翻龙背”,现在已开辟成“龙背公园”)。走上山顶,四下眺望,寂寥无人,心头禁不住有些害怕;待翻过“龙背”,这才看到炊烟村舍,好像叫“蠡墅”,心里这才轻松下来……后来回家大都是沿宁杭公路一路往南走,到川埠再折往蜀山,路好走多了,但那种既兴奋又紧张的感觉却再也找不到了……
  后来她考上南京化工学院,而我正在宜兴二中读高三,正在高考冲刺阶段。那时,艺术院校也是提前招考,录取与否并不影响高考。于是,我就夹着一把二胡(是学校的,因为我是学校文工团的乐队成员,二胡归我保管使用。)独自到南京报考南京艺术学院去了。“南艺”即在丁家桥,与“南化”相隔不远,正好可以顺便看看二姐。那时的我,还未出过远门,真正的“土包子”,连拉的二胡还是丝弦,而不是钢丝弦,对钢琴的听音定调记谱更是懵然不知。故对面试结果也不抱希望,中午即到“南化工”宿舍找二姐去了。她宿舍的同学待我很热情友好,也不介意让我在二姐的上铺放下蚊帐休息,待我如亲弟弟一般。晚上我从下关坐夜班火车回常州,再到轮船码头坐船回蜀山。其时正是夏夜凌晨,离开船还有一段时间,我便坐在桥栏上撑着石狮子头休息,随身带的帆布小包和二胡即放在面前的青石板上,旁边还坐着一位老者。天气正凉快,不想竟睡着了。后猛然惊醒,旁边的老者已经不在,而面前的小包也不翼而飞,倒是那把二胡还在,我懊恼的同时也很庆幸,包里只一些换洗衣物,并无贵重东西;倒是那把二胡,质量不错,起码值几百上千吧!看来那位“顺手牵羊”的老者颇不识“货”,捡了颗芝麻,丢了个西瓜……
  二姐虽然性情温和柔顺,但工作中难免会有不顺心、不如意之事,她一般都是自己担着,闷着,很少对外倾吐。但有一次她从兰州回家,与我谈到工作中的烦恼——自己工作一向勤勉努力,也追求进步,却没有得到单位认可,她颇有些不满不平与不甘……言语之间,显示出她性格中也有“刚”“硬”的一面,就是清高,耿直,不服输,不信邪……而这一点正是“蒋家人”的共性,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蒋气”(抑或是“犟气”?)不喜欢奉迎吹拍,不会看人眼色,只管凭自己本事吃饭,在这一点上,我可能更甚,为此,也曾吃过一些“苦头”。
  初中时期,班主任曾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惜从宜城坐轮船到蜀山南街“家访”——实为“告状”,害得爸妈担心不已,连远在上海的大姐都以为我快成为“马小彦”(苏联小说中的流浪儿)式的“小流氓”了。高中时期,有次回家没请假,周一回校后,班主任让同学转告我去办公室“谈话”,等着我去作“检讨”;我偏不去,看他怎么“收拾”……后来,终于等到结果了,那年我高考落榜,事后有女同学“透露”,我的操行等第是“丙”等。(因为只有女同学才有帮老师抄写评语的权利,至于具体评语是什么,可能记不清了,但一个“丙”字赫然在目,总是记得的。)我扪心自问:我平时在校,虽然算不上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一不偷拿,二不打架,顶多也就是有点自由散漫,个性较强,不太听话,且学习成绩也是不错的,何至于操行竟是个“丙”等?在那个一切都“突出政治”的年代,“名落深山”也就不足为奇了……那时也没有“复读”一说,我就自行到丁山附近的周墅小学当了民办的代课教师,课余时间自己复习史地常识,语文就看看《古文观止》,记记日记。第二年又去参加高考,(是1962年)考场还是我原先的教室,那个班主任正好是监考,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很“关心”地看我答卷。不过,此时,他再也无能为力了。那次语文考试,一段古文翻译,没什么难度,一篇命题作文,我选择《雨后》,正好对路,写得很顺利,心想,如果这次再考不取,此生我就永远不考了……在等待录取通知的那段时间里,为了避免焦灼、烦恼,我独自到兰右舅妈家、湖 姨妈家“云游”散心,回来没多久,居然就收到了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录取通知……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湖南岳阳华铁子弟中学教书,曾到北京房山燕山石化总厂宿舍区去看望姐夫陈正龙。在打听他家的所在位置时,遇到一人,我说“我是蒋硕云的弟弟”,她顿时显得颇为热情,连说“知道,知道。”估计曾是二姐的同事,我当时心头一热,颇感欣慰。看来二姐生前在单位同事心目中印象不错,好感尚存……那种感觉,与我有次与爸同去丁蜀联合医院的情景何其相似!医院在丁山大木桥南,我们正要下桥,突遇几个年龄稍大的农民热情向我打招呼,喊我“蒋老师”,似乎还颇尊重。爸的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欣慰笑容。原来这几个人是我代课的周墅小学附近的生产队的队长会计等人,看到年纪青青的儿子受到别人这么待见,老爸心中该是何等宽慰,何等高兴!
  还有件事也与二姐有关,就是关于蒋孝子牌坊那块匾额的题词“孝阙流芳”。在我印象中,小时候在蜀山家中楼上的藤塌上曾展玩过这卷轴,是一横披,四个楷书大字,与牌坊上毫无二致,左侧落款为“蒋中正”,下面一方鲜红的大印,再左侧一行是“中华民国X年X月”。但在“文革”中,家乡“破四旧”之风甚烈,母亲担心“蒋中正”的名讳惹祸,遂将此卷轴及一些有“四旧”嫌疑的瓷器、字画,还有我的几本日记(唯恐其中什么不当不妥之语)一并烧毁了。其时,二姐正好在家休假养病,而我正在扬州师院“闹革命”,家中之事一无所知,此事是我事后听二姐说的。正因为有此缘故,我遂更加坚信,蒋孝子牌坊题词是蒋中正,而非徐世昌。(以津侄的回忆也提到曾在蜀山北厂老家的阁楼上翻检到这卷轴,他公公即我伯父说不能碰,不让看。)但是,蜀山小学的何老师根据春牧堂兄的回忆(而他的回忆根据来自春珊堂兄),断定牌坊题词是当时的民国总统徐世昌。我因此写了篇文章《关于“孝阙流芳”题词作者的考释》(刊发在我们蒋氏家族的油印内刊《家事》2018年9月第17期上)与他商榷,并根据他发给我的横额残件照片,照片上“孝阙流芳”四个楷书大字的左侧落款清晰可见是“蒋XX”,下面两字被人为凿掉了……显然,这是“文革”时期红卫兵“破四旧”所为,为何凿掉这两个字?不正好证明这题词只能是“蒋中正”,而不可能是“徐世昌”吗?为此,我建议何老师在提到牌坊题词时采取“两说”方式,即前面提到徐世昌总统题字时,后面附一括号,“另说为蒋中正”他一开始也同意我的建议,使用这种说法,后来不知为何,又改为原先一种说法,只提徐世昌,不提蒋中正了。我为此一直坚持,以至春澍大哥来电说我,一个外姓人,为蒋孝子墓之事多方奔走,我们感谢都来不及,你却还和他姓徐姓蒋地争执不休……言下之意,颇有些不识好歹!我当时不好说什么,心想,大哥你好糊涂,这是两码事!何老师的奔走努力,大家有目共睹,确实居功至伟,蒋家人都感激他,但他对有些事叙述理解不确、不准、不实,难道我们蒋姓的知情人不能质疑、不能纠正、不能商榷,而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听之任之吗?留一个明显有误、且不能自圆其说的“假古董”“假文献”给后世,于心何安?!
  二姐实在走得太早,还不到四十岁,正是年轻有为、风华正茂之时,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双仅仅八九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让人倍感痛惜。虽然距今已有四十有二年了,但许多往事,依然清晰如昨,历历在目,难以忘却。好在两个女儿也争气,一在上海,一在加拿大,也均工作有成,生活无虞,而且外孙外孙女也都已活泼健壮长成大人了……前不久,从微信上看到她外孙女的自画像,竟然与其幼时酷似,神态宛然,莫非冥冥之中,硕云姐又重回人间,在其后代身上重新延续了吗?真是——
  追忆似流水,翻腾起浪花;
  片片堪足珍,落笔铭牵挂……
  2022年1月陆续写毕于山东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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