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她入住养老院后，夜深人静时，经常会听到从窗外飘来一缕悠悠的小提琴声，婉转低回、悱恻缠绵。今夜的曲子似曾相识，好像是一年前和群友聚餐时所唱的那首歌。
　　回想廿多年前，加入了曾一同补习外语的同学组成的一个小组合，每个月轮流作东庆生日，除了选择旅馆餐厅、正规餐馆，有时候也会到设有卡拉OK的餐馆聚餐。轮到她主办时，唱的就是这一首《晚风》。
　　数月前，群友发来一段同龄人庆祝大寿的视频，这位女寿星在某海鲜酒楼席开 20桌，邀请的宾客大多数是歌友的乐龄人士，大家都兴高采烈来参加这个庆典。视频中寿星率先上台演唱邓丽君的歌《娘心》，虽是80岁的高龄，但演绎的中规中矩，也没走音，博得满堂喝彩。
　　她观赏着这视频，心中十分难过，只因近半年来自己的健康开始走下坡，已有“老年痴呆症”的迹象，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与之前判若两人。她本是与一位保姆在老屋同住，经常感到孤独和寂寞，觉得还是入住养老院为妥，除了有很多同伴，也希望院方人员协助照料好起居饮食，能够调理好身体。
　　养老院并不像之前所想象的那样阴森可怕，从大路拐入一条巷子，入院后有一个还算宽敞的停车场，院子里四周种满花草树木，绿意盎然、空气清新，睡房井然有序、浴室干净整洁，除了接待厅、餐厅、小型图书室、多功能厅、聚会大厅等，还有一间可容纳十多人的卡拉OK厅，让她喜出望外，最开心的是认识了一位已入住近十年的院友，聊得不亦乐乎。这里有医生定期给院友做例行体检，让她担忧的是自己的痴呆症似乎有了更严重的趋势。
　　翻看去年聚餐时拍的照片，里头的群友包括她自己，个个气色不错，笑容满面。那时的她还能放声高歌，今日的她却已归隐养老院，仅仅相隔一年的时间，差距何其大也？唐·刘希夷《代悲白头翁》诗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真是道尽了人世沧桑，年华易逝的感慨。
　　而今，常听到小提琴的《晚风》，不禁让她低吟其中的歌词：“在这借来的桥中，明天的我，明天的你，会不会再像那天相拥？”她在迷迷糊糊中想起往事……
　　那时候，风华正茂的她还在求学，有了一位心仪的男同学，两人经常各骑着一辆自行车到学校，一来二往、日久生情，渐渐地两辆自行车剩下了一辆……，斜阳里的拥抱、风雨中的轻吻……思忆至此，她干瘪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是她的初恋。
　　离开学校后，他在一间贸易公司上班，而她招收学生补习华文。
　　有时候恋人们“因误会而相聚，因了解而分开”，但她与恋人的分手却是很戏剧化，男友因公事经常接送其公司的女同事，这引起了她的不满，也许是当年她年轻貌美，心高气傲，不接受男友的解释，无形中“拱手相让”把男友推向那位原本就对其男友有意的姑娘。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最终男友和那位姑娘结为连理，在这一场爱情的角逐中，她成了彻底的失败者，心中的悲伤和悔恨无处诉说、欲哭无泪。想到“今生无缘相守”，她苦笑低声叹口气，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两行伤心泪。
　　“相见不如怀念”是大多数情侣分手后的不错抉择，但她知道时间是爱情创伤最好的灵丹妙药，她选择“遗忘”，让以往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地淡忘，她也不再去寻觅新的恋情，就这样匆匆过了廿多年。
　　有一回，她陪一位教外语的朋友到一家公司面试，真正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前男友竟然是在那里任职。她非常惊喜地向他打招呼，他有些惊讶，不冷不热地点点头。虽感觉到他的冷淡，她还是兴致勃勃地向友人介绍他，重提往事。他在十分尴尬的情况下，抛下一句“没跟她谈过恋爱！”掉头就走开了。那一次的重逢，让她更是柔肠寸断、伤心不已。这一段往事仍然让她心头隐隐作痛。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从当年的一见倾心，到今日的耄耋之年，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世界变得怎样？她还是难忘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分别愈久，铭刻在心中的烙印却愈是清晰。
　　十几年前，无意中获知前男友病重住院的消息，她随即赶去探望，还萌生出把他接回家里看顾的念头。如今，虽前男友已逝世多年，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她，每每在午夜梦回时，一幕幕的旧情旧事总会涌现心头。
　　今夜，窗外那随着晚风轻轻飘送过来的小提琴声，拉得如泣如诉，幽怨动人，她竖起双耳听得如痴如醉、如饮醇酒。夜渐深，睡意渐浓，她缓缓闭上眼睛，但愿就此长醉……
　　附记：
　　文中所述部分情节纯属虚构，但主人翁用情至真、至深，确实不虚，惜乎我文笔不足，写得太也肤浅了。她于去年11月下旬入住养老院，圣诞节那天和几位群友去探望，当时她身体更为消瘦，精神不振。妻子拿出亲自烹饪的炒米粉和糕点喂她吃。
　　今年初至2月大水连绵不断，3月初新冠疫情暴发至今，我们都没能再去探望她。4月27日中午，惊闻她在凌晨4点多往生的消息，与 81 年前的生日恰好是同一天。猜想可能是在睡梦中安详自然辞世，无疾而终，了却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永别红尘俗世。
　　在这非常时期，群友们都未克前往送她最后一程，万分无奈，唯有各自在家遥祭，仿佛看到她随着白云飘向天际，虽然在地不能结为连理枝，但愿她能在天上与心爱的人比翼双飞…… 廖省：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