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我从英国中转新加坡匆匆回国，短短一个月，新冠病毒全球确诊病例已超百万。如此迅猛的传播趋势，不禁让我对依旧身居海外的留学生朋友们，心生起担忧和牵挂。
　　“新冠病毒是撒旦派来的”张永新，我在英国结识的好伙伴。她现居威尔士北部，在班戈大学攻读音乐和传媒硕士学位。二月中旬，她邀请我去海边的家中吃火锅，餐后我们在凉爽的晚风中挥手告别，相约晴天一起去城堡探险、去沙滩踏浪。如今，她深居简出，在英国只能上网课。当首相鲍里斯公布了“群体免疫计划”，头铁的英国人总算慌了神。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城班戈也出现了抢货现象。永新居住的大house二楼六位英国男生中四位已经迅即回了家。剩下的两位家在疫情最严重的的伦敦，他们只有选择留守。老外的思维和我们中国人确实不一样，他们认为“一切如常”的心态最重要。即便当下，永新的伦敦室友依旧非常活跃，他们每天出门至少三趟。
　　比起他们，永新的防疫措施做得非常到位，她早在英国刚出现确诊时，便购买了N95口罩，并陆续囤积了体温计、紫外线灯、药品、蜡烛等各类应急物资。疫情发生以来，她的心态一直比较平稳。直到本地出现了首例死亡病例。这位逝者工作的阿尔比恩酒吧位于high street上，距离班戈大学和永新的住所非常近。或许之前圣诞假期她去那里用餐时，还见过这位年仅27岁的英俊小伙儿。谈及此事，永新迄今还心有余悸，她说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身居这个山清水秀、城堡林立、开满黄水仙的海滨小城，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如此悲惨的事。“可恶的新冠病毒是身披黑袍的撒旦派来的，将世间本应延续的幸福和欢乐撕得粉碎。”永新说得有点咬牙切齿。
　　“真的怕，但日子总得过下去”
　　同样在班戈大学就读，管理学院预科生高鹏飞说，疫情给他的日常生活带来了挺大的困扰。年初的时候，是他叮嘱国内的亲友们注意防护，还寻思着寄几箱口罩回家。现在轮到自己成了亲朋好友重点关照的对象，这个反转太有戏剧意味了。鹏飞来英国不到半年，这是十九岁的他第一次踏足欧洲，却亲身经历了这一场无形而残酷的战役。起初，鹏飞不是没有回国的打算，毕竟性命攸关，在国外自己扛还挺犯怵的。然而，当班戈大学决定正式停课时，机票已是一座难求。基于此，现在的鹏飞只能蹲在家里，学习、锻炼，捯饬点黑暗料理填饱肚子。
　　在困难面前，鹏飞的心态一直很好，视频那头的他笑得阳光灿烂。他拉开窗帘，指着窗外的海鸥给我看：“瞧瞧，难得的晴天！便宜了这一群大胖鸟独享洒满阳光的草地了。昨天，隔壁镇子兰迪德诺的羊都乐得上街了。”鹏飞告诉我，目前英国的形势着实严峻，确诊已超三万，NHS运转超负荷，检测水平严重不足。宁静的班戈小城病例已经破百，且在不断攀升。威尔士政府已将班戈大学原先的运动场馆改建成了方舱医院，每天救护车的声音络绎不绝，几乎成了他日常活动的背景音。“跟打仗似的一批一批运伤兵，不晓得啥时候是个头。怕是真的怕，但日子总得过下去，太阳不是还照常升起嘛！”正聊着，不知不觉到了饭点儿，鹏飞起身去公共厨房向我展示了自己满满当当的冰箱：除了各式蔬菜肉类，连中超的黄豆酱、老干妈和速冻饺子馄饨都一应俱全。他拍拍胸脯说，坚信自己可以挺过这道难关，现在时下唯一的祈求就是希望当地ASDA 和 Morrison 等超市的网购系统不要崩溃，好让他继续苟在宿舍，不必为了“一箪食，一瓢饮”而舍命出门。
　　“干脆关灯睡觉，睡一觉就好了”
　　如果说英国的疫情正处于快速上升期，那么美国则已呈现出了全面爆发、确诊人数全球首位（超三十万）的高危状态。在俄亥俄州立大学（osu）攻 读 电 子 工 程（ece）硕士学位的张海钒，出于学业和证件申请的考虑，选择了留守在学校所在地的哥伦布市。海钒是去年秋季入学的。来了不久，他的公寓楼下就发生了一起枪击案。惊魂未定几个月后，又赶上了新冠疫情大流行。真是屋漏连天偏逢雨，海钒自嘲自己运气太不好了，但是在实际生活中，他还是很乐观的。与疫情重灾区纽约州相比，海钒觉得自己所在的俄亥俄州总体情况仍在可控范围内。该州州长比较重视疫情防范，刚发现几例时，就宣布进入紧急状态，紧接着三月中旬就关闭了所有酒吧和堂吃的餐馆。osu校长也很到位，在学校还没出病例的时候，就宣布春假延长一周，建议出去玩的学生不要返校，学校宿舍里学生全部搬出，只有特殊情况可以得到特别照顾。
　　处于本次疫情的震中，张海钒的心态一直平和，颇有一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沉着冷静。他笑言：“尝试着对疫情波澜不惊吧，既来之，则安之。我当下的生活已经work from home了，弥散着淡淡的无聊，一挂念起学业又压力山大，跳出舒适圈又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一天晚上异常想家，疫情遥遥无期，assignment做不完，实验室活干不完，放松一下听个歌，还想起前女友。越想越五味杂陈，咋办？干脆关灯睡觉，睡一觉就好了。人生实难，大道多岐。”
　　“我对美国超大规模的爆发早有心理预期”
　　距离俄亥俄州不远的伊利诺伊州，陈英凯和张海钒一样，也是非常时期留守在美的一员。他就读于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主攻电子和计算机工程。面对美国目前的疫情局势，他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他很早就关注了国内的新冠病毒疫情，大概是朋友圈里较早（1月19日开始）转发有关新冠疫情新闻的一批人。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浏览了相关报道，通过数学模型的建构和推演，对整个疫情的发展趋势愈发清晰。“对美国超大规模的爆发，我还是早有心理预期的。”言语中，他显得满是自信。
　　现在，全美已经有超过一半的州发布了居家令，呼吁民众无特殊需求不要出门。比起以往，街上的行人已经非常稀少。对此，陈英凯感觉有些不适应。他已经习惯了长期呆在实验室搞科研，或者泡在图书馆里看书学习，到了晚上会去健身房或约朋友去酒吧小酌几杯，然而现在通通无法成行。和导师的沟通，也由面对面转为了电子邮件，进度明显慢了下来，只能自主调节科研节奏。
　　“总体来讲，美国前期对疫情严重低估了，准备非常不充分，这也导致了美国一跃成为全球感染数最多的国家，”闲暇时，英凯喜欢研读政治和历史，对美国疫情期间的运作有着一番独特的见解，“联邦制的政治体制导致各州之间的援助相对有限，很难出现像国内各省驰援武汉的情况——纽约州基本上只能依靠自己的退休医师与全国自主报名的志愿者来补充医师队伍，国家层面的医护人员资源调配基本看不到。但美国的优势在于医疗资源较为充足、医疗企业科技水平较高，医院承压能力较强，可以延缓医疗崩溃的速度。”
　　“作息规律得很，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
　　紧邻美国北部的加拿大，一时间也是人心惶惶。虽说日前加拿大的确诊人数不足一万五，但其增长率却是惊人的。“数据每天都在激增，尤其是我所在的多伦多，已成为加拿大的疫情震中。”袁梓烨就读于多伦多大学金融和经济学院。镜头那边的她淡定地微笑着，说春假结束后原计划在当地实习，如今只能宅家抗疫了。和欧洲各国以及美国不同，加拿大本土的许多网购平台疫情期间竟不提供配送服务（沃尔玛等主流超市虽有网购，但至少得等上两周），于是“吃”就成了留学生们最关切的头等大事。“几经寻觅，我开始在多伦多华人网上超市、微信公众号/小程序上购买食材。但由于太多人购买，常常导致网站崩溃以及司机没有时间配送。印象比较深的是我第一次在某微信公众号上的超市下单，结果到了付款页面，不知道什么原因卡死了。后来询问了客服才知道，最近两天都是爆满状态，暂不接受更多订单。为了能尽早解决，我决定避开白天，过了午夜立即下单。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晚00:02我的页面已经没有可供选择的配送时段了，这意味着我又错过了一次屯粮机会。第二天，我从23:55便开始不停地刷新界面，到了零点，火速提交了订单！从没想过买个吃的还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聊及回国打算时，梓烨露出苦涩的神情，原来机票问题也是她心头的一大担忧。她之前买的3月底在台北转机和4月份直飞的机票已分别被取消了。目前，她一共买了6张机票，由于各种政策影响，机票被取消了4张，剩下的2张也可能随时作废。身边花巨额买了8张、9张、10张机票的同学、朋友比比皆是。一张直飞经济舱的机票从官网买少则2、3万，多则4、5万，更有甚者从票贩子手里买，即便8万一张的经济舱也不在话下。
　　相比于多伦多，渥太华的疫情稍微缓和一些，在渥太华大学攻读护理专业的金易，已经做好了“论持久战”的准备：“我的心早就麻木了，囤好了食材可以一个月不出公寓。对近期回国不抱希望。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做饭，作息规律得很，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金易平日里最喜欢去市中心逛书店，对南美包括马尔克斯在内的书籍很感兴趣，原打算夏天去实地走走看看。未曾想，自己现在深陷水火的“闭关”经历，真是比南美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还要魔幻无数倍了。“希望疫情早点过去，到社区打工”新冠疫情蔓延的速度之快，就连南半球的澳大利亚都未能幸免。就读于墨尔本大学商学院的予涵发了一张学校邮件截图给我看：“截止目前，澳大利亚确诊五千多例，澳政府已封锁了边境，入境需隔离十四天。”本来约好春节回国小聚，那时恰逢国内疫情肆虐，只得忍痛放弃。如今她同样面临着机票屡次被取消的苦恼。“心情很不好，甚至有点抑郁。我每天除了上网课，就是给自己安排室内运动——做瑜伽。真希望疫情早点过去，等一切恢复正常后，我想到社区打工，练练口语，感受更多的异域风情。”跟予涵等人的情况相似，为了心中的那份美好心愿，不少外国留学生们也在异国他乡孤身一人与疫情抗争着。
　　王宇恒来自马来西亚。目前整个东南亚形势不容乐观，加上他申请到了班戈大学本校心理学专业的直升硕士，因此他已做好了长居海外的准备。住他隔壁的Ana Dragos来自罗马尼亚（东南欧），她的专业是法语写作。我回国后和Ana经常在ins上聊天并分享各自的诗歌创作。Ana告诉我，她的确对新冠病毒感到害怕，但并没有刻意囤积物资，她希望自己的生活一切如常，不愿在疫情期间过于恐慌（I just felt I should do the things as before, maybe that’s because I didn’t want to panic over this pandemic）。Ana非常支持政府的居家号召，她将宅家时间充分利用起来，勤奋阅读和写作，偶尔独自一人去宿舍的后山散散步（I enjoy having all this time to do the things I love doing the most: reading and writing and going for a little walk sometimes）。这对于热爱桌球和酒吧文化的 Ana 而言并不容易。视频中，她深褐色的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光彩，正对窗自娱自乐，跟着电脑里的音乐跳起了潇洒的舞蹈。
　　现时，新冠疫情还在持续发酵，海外的留学生们依然经历着身体和心理层面的双重考验。从寒天白雪到阳春三月，当清风送暖，花香在空气中荡漾，希望疫情的阴霾尽快消散，远离故国的他们诸事顺遂，一切安好。
　　（作者简介：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英国班戈大学交换生。）董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