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清爽加剧了城市的体温。入夜的日惹（古爪哇国）市区，舒爽感荡然无存----空气被挤在人流和车流的缝隙里，凝滞而浑浊；大排量的汽车轰轰呼呼地喷吐着热气，凑热闹似的一刻不停。
　　这里是 Mario polo (音译：马里奥波罗)----爪哇著名的购物街。琳琅满目的商品，五颜六色五彩缤纷，晃得人眼睛都快变成彩色的了；城市和街道像穿着华丽的巴蒂服，在灯光的映照下更加缤纷---满世界的彩色，确乎你根本不可能认出那到底是什么颜色了。
　　红色灯光笼罩下的大街更添几分燥热，但像空气一般燥热的激情却丝毫未见褪去----街上依然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来购物闲逛三三两两的人终究汇成了这满街摩肩接踵首尾无际的人海----有锦衣鲜帽的贵人，有各色来往的游客，有披发跣足的贩夫走卒；各种车辆在街上自由行走----四轮的三轮的两轮的人力的畜力的，昂贵的宝马、丰田，运货的卡车面包，穿梭的各式摩托，装扮豪华的马车 ，人力车也忙碌穿梭---端地是十分和谐，通行自由；空气也自由而丰富，闷热的空气中分明有熟悉的青草香，那是新鲜马粪的味道，混杂在刚刚炸出的鸡腿或肉肠的香味中，尽数往开阔的大街上飘荡开去；尾气是不可少的----汽车摩托车的，人畜的，酒馆饭店的……，混杂了各种味道，空气里有一种黏糊糊的荤腥味。
　　伫立在噪杂的灯影人海里，想想明天一大早就要赶往巴厘了，我更加对与璀璨文明的擦肩而过心怀愧疚----到日惹竟没有去得象征日惹的王宫和世纪史诗般遗存的普兰班南，实在是粗糙狂野。
　　跟一位印尼的朋友说起，他说可以趁着现在还有点时间去王宫附近兜一圈总胜比没到过强吧。
　　日惹王宫已然被平民住宅包围，但实则是守护----温厚害羞的印尼人是不会胡乱闯到别人家里去的，更何况是国王的私宅。建筑的壮丽辉煌自不必说了，童话般的宫门就传递了很多信息----欧洲风味爪哇风味和东方风味整合在一起的宏阔精致，大度气象和细碎繁密的搭配，简洁端厚和富丽堂皇的统一，和巴厘岛的乌布王宫相比，它没有过多的宗教色彩，确切就是一个烟火世俗的重地行在。
　　看不得风景，印尼朋友就给我讲故事：----日惹为行政特区，由苏丹王任特区区长世袭统治，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进攻巴达维亚荷兰人东印度公司未果的马打蓝苏丹王朝的延续。印尼独立的时候，政府允许原王族一家继续住在宫内，宫内人物俱是旧时装扮，仿佛演戏，但却是事实。日惹王族的命运可谓幸运，事实上他们在对外争取民族独立的战争中也是有贡献的，而且在印尼人民中间仍具有相当的影响----而中国故宫里的皇帝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刚开始商量好宣布退位后可以继续留住宫内享有特权的，但只呆了十余年就给全数赶到宫外去了，原因是不断受挫的资产阶级革命家在努力向西方学习民主的过程中发现皇帝的存在对中国的民主共 和 有 很 大 的 负 面 作用----没有皇帝跪拜了，人民才会真正拥护民主共和。
　　在讲意识形态的年代，印度尼西亚共和国被认为是西方意识形态圈的国家，实行资产阶级政党领导下的总统制，却明白无误地保留了落后制度下的国王，好像也没有谁认为这有伤于民主进步，反而成为丈量民主的另一把尺子。看起来，民主自由的制度和有没有皇帝国王并没有什么关系。真是不巧，国家不同，情况有异，可怜满洲的皇帝就这样被彻彻底底地革了富贵革了命。中国的革命能革得这么彻底还真得感谢对西方模范资产阶级国家的高度模仿呢！
　　就苏丹王宫而言，是兼容并包、民主自由的一大锅烩菜。东西南北而来的多元文化在这里交汇得百花齐放----宫中建有清真寺，奉行着伊斯兰多妻制但最多只能娶四个妻子的规定;古老的加美兰乐器，皮影戏傀儡守护神雕像，皇室成员爪哇文化所特有的服饰;欧式的办公室、电话桌、英国的皇家马车;中国式亭台、刻礼器等等各种元素融合于一体。甚至在行政上日惹王宫也十分兼容，可以盖那么多种不同政府的章而毫无违和感，而当着小日本傀儡皇帝的溥仪却只盖伪满洲国的章而不是大日本帝国的章。多种文化在近代日惹的冲突和融合，从表象到根底的更新换代，在苏丹王宫的轮番演绎可谓穷极。
　　普兰班南确乎就唯有挥手告别了，我依然会在梦里与你相望，谈谈艺术，尤其是相忘于那部叫作《罗摩衍那》的恢宏史诗。史诗经雕刻家之手凝固于普蓝班南石壁之上，历经千年风雨。讲述忠勇的神猴哈奴曼帮助阿逾陀国王子罗摩救出被愣伽城十头魔王罗波那劫走的王妃悉多的传奇故事，是印度神话中的精品。主人公哈奴曼聪明智慧、四脸八手，能腾云驾雾，是中国神话中孙悟空的原型之一，也是印度乃至东南亚人民心目中的英雄。——真正的艺术作品往往有人类心灵共同关注的特质而永不褪色。
　　普兰班南神庙，火山岩建造，供养着这片土地上威力巨大的神祗----湿婆神，但不知道火山归谁所管？印尼人民竭泽所有供奉了多少年代，还有其他神祗----印尼是几乎全民供奉神灵的国度，但印尼却是世界上火山、活火山、地震最多的国家，没有之一。
　　能 力 愈 大 职 司 越多----湿婆神有创造之神、毁灭之神、收获之神、丰饶之神、宇宙舞神等等名头，主宰世间生死还有天才的繁衍。如果他看得起你，把人作为祭品就是你的一次复活，只能听命 供 奉 只 能 投 其 所好----人们建造了奢华恢宏的宫殿供奉他。
　　神是万能而高贵的存在，往往都具有超凡的智慧、高尚的情操，习惯于享受和品味天地间一切你认为高雅的东西，喜好艺 术 就 成 为 神 的 最爱----艺术是祭献给神灵最虔诚的供品，也是与神沟通最私密有效的方式。匠心独具、雕刻精美、装饰华美的艺术呈现，乃至一切的美好都献给神灵。
　　神也喜欢音乐舞蹈，凡间的国王皇帝喜欢的声色歌舞神也一样喜欢----神庙中间建有一个露天剧场，以便于给神灵祭献歌舞，这是另一种高雅的供品。湿婆神最喜欢一部叫做《罗摩衍那》的歌舞剧，恰似每个帝王都有某一种最爱----但有的喜欢如《秦王破阵乐》，有的喜欢如《霓裳羽衣曲》----只要是神都是英明而神武的，喜欢的东西一定是高大上的，最多有点好大喜功，但算不得大毛病。事实上，《罗摩衍那》本身就是印度的恢宏史诗、印度文化的根基之一。
　　每个月在月圆之前或之后的几天里是祭献歌舞最好的时段，不知道是神借着月光里的祭祀仪式吸纳宇宙能量还是人借着祭献顺道打打秋风进修觉悟，也或者二者俱得其所、人神共享。只要把神伺候高兴了，才会诚心禳灾祈禠、赐福人民；只要能风调雨顺人民幸福，便会有更多更好的贡品奉献于神的祭坛。
　　不管怎样，祈愿美好安宁终究应该是人神世界共同的愿景罢！（全文完）
　　【作者简介】汪大庆，笔名末马Moma，WeChat：mmd1537949。中国甘肃省凉州人。中国西北师大硕士研究生毕业，甘肃省美术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新媒体艺术学会高级会员，凉州（市）青年美协副主席。中国侨办外派文化工作者，现客居印尼雅加达巴中从事中国汉书、绘画等文化传播教育工作。汪大庆Mo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