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国际日报 2020年03月24日 第2020-03-24期 >> 第A5版:印华论坛/副刊
按日期查阅

母亲这双手

——写在清明节前夕

  不知道从哪年起,母亲的手,一到冬天,就被冷风、凉水皴裂一道道血口子。疼很了,就用热水烫烫,抹点贝壳油,用胶布缠裹一下,继续忙这忙那。母亲的手太粗糙,但就是这双粗糙的手,托起了一个又一个生命。
  上世纪90年代之前,农村妇女生产,很多都不进医院,而是把接生员请到家中给产妇接生,我母亲就是这周围几个村唯一 一个接生员。产妇不去医院,今天听来不可思议,但那时很正常。那时乡镇医院条件十分简陋,冬天别说暖气,产房里若有个烟囱煤球炉,就算奢侈了。如果产妇住进医院,饭需自家做,最基本的要借个煤油炉,米面油、锅碗筷一应俱全,拖家带口极不方便。再者,医生的技术参差不齐,担心遇到一个经验不足的。他们选择了我母亲,就选择了放心。
  母亲87岁而终,从事接生工作近半个世纪,长年累月的经验和各种历险的故事,足可以写一部大书。有人粗略地估计,经我母亲接生的婴儿,能组成两个庞大的村庄。
  母亲精湛技术来源于长期的实践和一颗爱心。如果用一句大家耳熟能详的话来概括我母亲的工作业绩,那就是“一个也不能少”。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大都会给这个家庭带来欢心,但也有例外。在计划生育年代里,农村有一个单传之家,第一胎,千金,婆婆重男轻女思想严重,非想抱个孙子,第二胎让儿媳到外面东躲西藏几个月,但最终仍事与愿违,婆婆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因产妇身体弱,产程时间长,宝宝生下来就没有哭声,母亲就用手指不断弹宝宝的脚底。当婆婆的就挤眉弄眼暗示我母亲放弃。我母亲就来气了,想:宝宝进了你家,就和你家有缘,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最终,母亲的仁爱之手让一朵纤弱娇嫩的花儿,艰难走过寒冬,迎来春光。如果说这算不得奇迹,那至少也算是对生命的珍爱吧。
  那年月,饥饿几乎是无法解决的难题。杨槐头、富富苗、灰灰菜、胡萝卜缨……都能充饥,却很难吃,可母亲撒上一点芝麻盐,稍作加工,就是无上的美味了。春节,生产队分的猪肉,肥肉炼油,留作日后细水长流。肉吃完了,骨头不舍得扔,就放石臼里用“对头”反复砸碾,骨头碎了,肉丁和骨髓混合着,很黏掇。最后还要将骨渣放到案板上用刀再剁剁,让骨头再细小一些。调一些面,撒上盐,做骨渣丸子。汤里如若辅以蒜苗、芫荽等佐料,能香到舔碗。母亲用她挚爱的双手,粗饭细做,小心翼翼地牵着我们兄妹四人,在那个特别困难的年代里,居然没让一个人“掉队”。
  母亲的针线筐里有一本很旧的杂志,里面夹着各式各样的“鞋样”,大人的孩子的,单的棉的都有。母亲做出的鞋,舒服合脚,俊俏耐看,穿上新鞋喜欢串门去炫耀一番。一到入秋,母亲就把全家的棉衣翻倒出来,短了就接,小了就“下放”,薄了就絮点棉花,缝补浆洗,总是忙忙碌碌到深夜。我们穿的棉鞋、棉袄、棉裤,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那时天气冷得离奇:池塘的冰上站满了打陀螺的孩子,屋檐挂着长长的冰凌。母亲用她灵巧的双手,精心絮上厚厚的棉花,细细缝合暖暖的亲情,我们的脚手没有在寒冷的冬天冻烂冻伤。
  后来母亲年事已高,就逐渐不再接受接生工作。再后来她的双腿患病,行动愈加不便,母亲就在疼痛和不便中一天天度过。她一生勤劳,不愿清闲,看到院里、园里的活,总想做,她说她的手好好的,什么活都能干,可是没办法,应验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的老话。
  母亲常把背的药箱放在身边,那里面有她心爱的工具。她不喜欢旁人随便翻药箱,怕把东西翻乱了地方。邻居大人孩子,谁不小心碰破了皮儿,都来找她给包扎,你若说句谢谢,她会说你见外。
  母亲走后,我们在她的坟旁烧着纸钱,火光映着泪光,心中无限怅惋。泪眼婆娑中把她心爱的药箱以及所有的工具都给烧了、埋好。老年人说,烧了,已故的人才能得到。母亲的双手离不开这些东西,她在那边一定会收到的,我想。
  今年清明,因疫情而无法到墓地祭扫,我不能跪在母亲的坟前给她磕头,我只能把鲜花放在她遗像前缅怀。睫毛上挑着的晶莹,会把这个特殊的日子,慢慢洇湿。孙鹏忠

HUANQIUKUAIBAO - INDONESIA
Copyright© 1997-2020 by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