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国际日报 2022年01月14日 第2022-01-14期 >> 第B5版:世界文化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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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美国)

四美元&一瓶矿泉水
  

是花甲之年的韩春河今
  天打扮一新,抱着沉甸甸的电脑走进了会议室。对他来说,今天是他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博士毕业答辩。
  今天一早起床,老婆阿香就开始煎炒烹炸的为他做了一顿丰富的早餐。龙凤胎儿子Alan一看餐桌上的鸡蛋和牛奶,“妈妈,你昨天做了好吃的拿破仑蛋糕,我要吃那个。”“不行,你爸爸今天毕业答辩,那是给答辩委员会的教授吃的。”阿香一声怒吼,Alan吓得一哆嗦,嗫嚅这小嘴看着妈妈,另一个女儿Alice的小眼睛骨碌转了一下。
  “妈咪,我能吃你做的鱼羹么?”
  “不能,今天你就喝牛奶就好。”
  “为什么啊?”
  “你爸爸今天答辩,要给他最好的,让他体力充沛的去考场。赶紧吃饭,一会儿去daycare!”
  “阿香,你不用这样,让孩子们吃吧,我就喝点儿粥就好。”
  “不行,今天你答辩要好几个小时,不补充好体力不行的。对了,那些茶点都装好了,你一会儿记得拿着去学校。”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阿香终于夹着两个孩子走了。而韩春河利用早上这难得清静给远隔重洋的老父亲和老母亲打了一个电话。一辈子生活在太行山深山区的老爹老娘唯一走出大山,还是送他和阿香去北京上飞机。
  那头的老娘抱着邻居家的电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叮嘱儿子,一定要好好努力,要吃好,别和别人吵嘴。老爹一边抽着大烟袋,一边大声嚷嚷着,“儿子,你要争气啊,咱大山里走出一个美国的博士不容易啊!”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震得韩春河的耳膜有些生疼。放下电话,韩春河开始收拾东西开车往学校走去。
  一路上,韩春河一边听着BBC的广播,一边开车。远赴重洋来到美国读书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在国内工作了二十多年后再次出来读书,对自己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人生选择。小时候在大山里生活,别家的孩子都是上山割猪草,采果子,唯独自己不喜欢这一切,就喜欢站在自家的山头望着大山那条通往外边的公路,羡慕那些往山外开的大车,常常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家里只有他和姐姐两个孩子,父亲一直觉得再怎么苦,也得让娃儿们读书,早出晚归的耕做着山里那几亩贫瘠的土地,什么挣钱就种什么,那点儿钱还没有揣热,就给自己和姐姐交了学费。当年为了让自己继续读书,姐姐毅然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早早儿的跟着邻居出门打工,一边挣钱补贴家里,一边省吃俭用的上了成人夜校继续读书。后来镇上招考公务员,姐姐很争气,一下子成了公家人。反观自己研究生毕业后,开始工作,在工作单位是处处不顺心,别人投机钻营,他不喜欢,别人娶妻生子买房置家,他一个农村的娃,要钱没有,要房没有,城里的姑娘根本看不上自己,于是将自己埋头在书海中,直到自己考过了托福和GRE准备出国前,才在一个热心大姐的帮助下找到了比自己小十五岁的阿香。
  在国内的时候,阿香在一家商场从事化妆品销售工作,因为长相清纯,有不少的追求者。挑来挑去,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最后相到老实巴交的韩春河,一想可以跟着去美国,两人便领了结婚证。
  来美几年,两人一直没有孩子,韩春河埋头于实验室,读书考试做研究。而阿香呢,最热衷于看化妆品,可是那点儿博士的工资,阿香只能望着高端的化妆品兴叹。
  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日子,直到来美的第六年,阿香终于怀孕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本是一件大喜事儿,但是本就拮据的生活因为孩子的到来,更加的拮据。平时给孩子们买的都是最好的食物,阿香因为没有工卡不能工作,只能四处寻找玩具给孩子们玩儿。但阿香唯一不变的爱好就是看化妆品。
  终于到了学校,韩春河把车停下,背着电脑,抱着阿香做的点心和一些小零食进入答辩的会议室。一一摆放好之后,韩春河拿出自己的博士论文仔细地做好准备。头一次穿着熨烫好的衬衫西裤,韩春河有点儿不大适应,拘谨的坐在座位上,小心的抚平每一道皱褶。心理除了对要开始的答辩有些紧张之外,更多的是对毕业后何去何从的迷茫。
  三个小时后,答辩顺利结束,韩春河的博士头衔算是带上了,辛苦多年的博士生涯终于告一段落。
  人的运气来的时候,真的挡都挡不住,没想到一周后有一所大学正在招收博士后职位,韩春河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拿到了offer。带着阿香和两个孩子从堪萨斯搬到了德克萨斯州的一个海滨的小城。旖旎的海边风景让生于大山,长于大山里的韩春河感慨万千,也喜欢上这个海边的小城。但是阿香对这个小城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小城太小了,那些高档的mall一个都没有,需要开车一两个小时才能去休斯顿等大城市,小城的化妆品时装土的不能再土了,阿香想,这一定是那些大城市淘汰下来的货摆在货架上了。
  实验室的老板也是亚裔,与自己的年龄不相上下,看到这个干劲十足的老板,韩春河感觉自己的又找回到热情洋溢的青春时代。看着崭新的办公桌,听着同事介绍实验室的各种设备,韩春河感觉这么先进的实验设备发几篇像样的论文,然后找个教授的职位,走Tenure track的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光明的前景就在不远处向自己的招手。
  没想到工作没有两周,就遭到老板劈头盖脸的训斥,这顿训斥就像是训斥儿子一样,老韩觉得即使儿子再调皮,自己都没有这么训过儿子,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晚上回家抱着阿香大哭了一顿。
  老韩从此起早贪黑的在实验室工作,只有周六日挤出时间,带着孩子去外边玩儿一会儿。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老韩再次遭到了老板的训斥,感到万分委屈的老韩回到办公室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恰好同事从屋子外边走过,拍着老韩的肩膀,给他说,别往心里去,这里的每个人都被训斥过,又不少块肉,骂两句就骂两句吧,当他是更年期了。
  回到家的老韩和阿香聊起今天的遭遇。
  “阿香,你说我真的适合干研究工作么?”
  “咋不适合啊,你博士学位都拿下来了,哪里不适合啊?”
  “可是今天老板说我的实验思路不对,实验的操作也不规范,怀疑我的学位怎么拿下来的?”
  “那他怎么说啊,他说应该怎么做了么?你觉得他有道理么?”
  “我是按照以前教授的思路去设计实验,每一步我都翻过以前的资料啊!”
  “那他说哪里有错误呢,如果按照他的思路做会怎么样呢?”
  “这个老板是业界的大牛,他培养的研究生博士生也有不少,可是我的老师也不错啊,虽然不如他名气大,但好歹也是终身教授啊,我今天按照这个老板的思路重新设计了实验,发现还是有些道理的。”
  “那你按照他的改就好了,纠结什么啊?”
  “我可以按照他的改,可是他说话真的太难听了,我们村里的人才那么说话呢。”
  “你管他怎么说话呢,谁给钱就按照他的思路做就好了!”
  “唉,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你说我为了一张绿卡这样忍气吞声的,连我爹都没这么训过我,唉!”
  “你就是窝囊,直接怼他两句不就好了么?”
  “我哪儿敢啊”
  “你们同事听见没有啊?”
  “听见了啊,还劝我忍一时之气呢!可我觉得我这气得忍到什么时候啊?”
  “别人被训过么?”
  “据说都被训过,他们都忍了。”
  “那不就完了么,你就忍着吧!”
  老韩觉得烦闷,就出了家门走到海边的岩石上坐了下来。夕阳下的海滩静谧的就像一幅油画,晚归的鸟儿还在觅食,远处有人抱着吉他唱着情歌。从不抽烟的老韩,此刻觉得烟真是一个好东西,可以让人静下来,可是烟,在美国也很贵,他没那个闲钱去买。满头愁云的老韩看着海水周而复始的吞食的海岸,再无力的退回大海。自己怎么就像这海水呢?有力的冲上来,可是呆不住,还得退回大海,那些被留在岸上的海水也会在灼热的太阳下被蒸发,然后成为无根的之水,再次回到大海,这意义究竟何在呢?
  平静的生活就像一个筛子,时间都漏了出去。又过了不到两个月,老韩再次遭到老板的训斥,无力的老韩当着老板的面第一次留下了眼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老韩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憋屈的老韩也吓坏了老板,老板赶紧噤声。老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那脚步那么沉,沉得自己的心都不知道安放在何处……
  回到办公室的老韩仔细地收拾着自己的桌子和书橱,一遍遍的擦着实验台子,脑子里什么都没有,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呆呆地等到了下午五点回到了家,两个孩子跟小鸟似的飞奔到他怀里,可是老韩怎么也抬不起胳膊来抱孩子,只是呆呆地瞅着孩子不知道眼睛里看见的是什么!
  “老韩,你怎么啦?”
  “老板又训斥我了。”
  “你怎么又招惹他了?”
  “说我的实验数据不对,参考的资料太少,实验不是按照他的思路做的,说我是一个大废物,呵呵,大废物,大废物……”
  “那你是按照他的思路做的么?”
  “是啊,我都不知道哪里出错了?可他骂我,我爹都没这么骂过我,我是废物,废物,废物……”两行眼泪又淌了出来。
  “行了,别说了,你赶紧带孩子,我去做饭了。”
  可老韩根本没心思带孩子,躺着床上一声不吭。
  一夜未眠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老韩顶着两个黑眼圈呆呆地看着窗外,他一点儿都不想去实验室,那个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实验室,如今就像一个充满魔咒的黑房子,进去就会被吞噬掉。
  坐在电脑前,他开始给以前的朋友和同学发邮件,咨询其他的实验室是否有工作职位,同时在各大网站上找工作投简历。但是找工作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老韩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走进实验室,战战兢兢的从事研究工作,生怕一不小心又被训斥一顿。
  而此时的阿香却经常是早出晚归的很忙碌的样子,有时还打扮的很是时髦,可是老韩的心思完全在找工作,应付实验室上,一点儿也没察觉阿香的异样。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这天老韩的有一个实验数据出现了偏差,找了几天也没有找到问题的根源,生来木讷的他又一次被老板训斥,老韩嗫嚅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望着老板喋喋不休上下翕动的嘴唇,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掌抓着他的喉咙,让他喘不上气来。突然老韩举起手臂一掌拍在桌子上,巨大的声响让老板瞬间闭上了嘴巴。老韩的眼睛通红,哆嗦了半天吼叫着:“我辞职,我不干了,滚蛋吧!”
  气吼吼的老韩一口气开车回家,打开家门的一瞬间,他愣住了,这是自己的家么?沙发呢?孩子的玩具柜子呢?……推开卧室的门,早已空空荡荡。
  老韩拨通了阿香的手机,长长的嘟嘟声,老韩都要拨第二遍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阿香啊,你们在哪儿呢?家里的东西呢?”
  “韩春河,我和孩子走了,不回家了!”
  “走了,不回家了?什么意思?”
  “走了就是走了,我带着孩子找别人了,跟着你太累,太苦,孩子从小到大什么也没有吃过见过玩过,你什么也给不了我们娘三个,身份,身份没有,钱,钱没有,你自己抱着你的理想过去吧,我们不受罪了。对了,给你留了一顿饭,冰箱里有一瓶矿泉水,银行卡上给你留了四美元,够你一顿饭的,也算是咱们夫妻最后的情分了,明天的自己想办法吧,咱们永远不要再见了!”
  电话挂断的嘟嘟嘟声让老韩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走了,老婆走了,孩子走了,就给自己留了四美元和一瓶矿泉水。迈着沉重的步子,老韩打开了冰箱,一瓶水静静的躺在了那里。一转眼,琉璃台的角落里还有一颗有点儿发蔫的红色洋葱头,他无意识的剥着洋葱,感觉生活就像这剥洋葱,每一层都会让你流泪,但每一层的泪水又是那么的不同,刺鼻子醒脑子,泪流的痛彻心扉。
  作者简介原名:张辉,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会员,主播,现居密西西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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